□钟正和

山寒水瘦的冬天，忙了一年的农家终于可以闲了下来。

此季节里的暖阳，最懂人心。它深知乡人在经历了春耕、夏耘、秋收，大半年的忙碌之后，可以静下心来休生养息。于是，犹如遵守着一份与人的世代契约，从早晨就开始了自己的美丽。

初现时的阳光，薄薄软软，雪花般轻盈无语地落下，将瓦上的厚霜，一点一点消融，屋顶变得潮湿，仿佛下了一场微微的细雨。

等到日头攀至八九丈高时，渐渐四溢开了光彩，楚楚动人地染亮天宇。如同一位写意的画家，将色彩泼洒在斑斓的大地上。此刻的世间万物，都会仰起喜气洋洋的脸庞，接受它的宠爱。

过去的农村房子，窗子又高又小，采光不好。一到冬天，只要有了一抹从薄薄云彩中斜斜洒落下来，穿过青瓦灰脊，翻越低矮砖墙，以成倍热情闯进来的暖阳，农舍一下子便有了一种实实在在能够触摸得到的生机。

没有了杂事的纷扰，裹着臃肿棉衣的老人们，纷纷搬出小椅子，靠着太阳最先照拂的墙面，享受起了乡村冬日最惬意的事。

阳光淡淡，有的人静静坐着，仿佛只眨了几下眼睛，便神游四极八荒，甚至发出了细细鼾声；有的人扎堆似的聚在一起，念叨着一些陈年往事，他们的稀疏白发，也因沐浴了阳光，少了些许沧桑感；还有的人则眯着眼，瞥着东边梧桐下，拉二胡的戏剧迷们，迎着冬阳，在那越拉越带劲。

院墙边上，常会活跃着一群走走停停觅食的鸡，抑或趴着数只懒洋洋的花猫黄狗——倦散地沉醉于阳光的温暖中，口鼻间，不时有舒坦的小气泡，咕噜咕噜，一串串往外冒……偶尔睁开眼睛，站起来伸个长长的懒腰，晒一下脸上的微笑，之后再度趴到地上，继续睡各自的懒觉。貌似周遭的一切都与它们无关，全然忘记了应有的职责。

日近中午，太阳西斜，院子里的阳光陡然变多，穿堂入户，铺下了大片明晃晃、亮堂堂的银色锦缎，院子里也因此愈发暖意融融。

农闲下来的男人们，开始修理起各种闲置于墙根的农具，并不时互相商讨着年事、农事。太阳越来越高，他们身上愈来愈暖，还出了些小汗，但丝毫不觉累。女人们更是闲不住，叽叽喳喳、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于闲言碎语中释放心情。莫看她们嘴上说个不停，手里同样没得闲。

趁着阳光好，朱家新妇将刚浆洗的被单抓紧晾晒起来。艳阳之下，隐约能看到冒出的缕缕白气。而魏家婶婶的手里，照例是码着一堆针线，不是缝补家里娃娃不小心弄破的衣物，就是将冬阳挥洒出的金线，密密匝匝缝进棉衣中，纳入鞋底里。这些物事间，自然便贮藏了阳光的温度，酝酿着和暖一冬的美梦。

午饭过后，闲不住的孩子们，陆续往阳光下扎起堆来。他们或几个一组，或十几人一群，肆无忌惮地跳绳、踢毽子、抽陀螺、滚铁环，有时也会到草垛里捉迷藏。一个个玩得不亦乐乎，甚至都顾不上擦拭快要淌到嘴里的鼻涕。该份放飞的心情，犹如枝头吱吱啾啾叫着的鸟儿，一路欢呼雀跃，逍遥于天地间。

冬阳下的村庄，是静谧而祥和的，也是活跃又欢愉的。于含蓄、温馨、柔暖的阳光滋润下，所有的一切，都坚守着自然、淳朴的性格。这种满足而平和的日子，是我曾经熟悉不过的生活，亦是我怀念至今的岁月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