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理发店种菜

□吴妩

常去的早餐铺对面,有一家并不起眼的理发店。除了门口闪烁的霓虹灯牌,你很难把这个地方和理发店联想到一起。店铺租用的是城中村的民宅,自带一个围着矮墙的小庭院。院中水泥砌成的花坛里,整齐地种着几样绿色蔬菜。五六丛香葱安静地长在左侧角落;中间红梗绿叶的,是本地的一点红萝卜,油绿色的生菜长势喜人,被一圈修长挺拔的青蒜包围着。霜降刚过,店门口丝毫没有秋日的萧瑟,反而一派生机勃勃。

理发店的老板是个长发的中年女子,瘦高个儿,约摸四十来岁,笑起来弯弯的眉眼十分温柔。周围的理发店都是上午九点才开始营业,她的店却开门异常早。清晨六点多买早餐经过,她已经在小院里进进出出忙碌着,手上草绿色的大水壶格外醒目。

虽然时常路过,但我从未走进这家理发店。直到有个周末晚上,我和同事在附近聚餐,结束时刚好经过这条街。望着店里暖洋洋的灯光,我不由自主地靠边停了车。我慢慢地走向理发店,发现长筒型的霓虹灯旁,竟然有一挂绿瀑!细看,是一丛牵藤绕蔓的紫扁豆。夜色里,簇簇扁豆花无声绽放着。叶间垂挂着的紫红色扁豆泛着深深浅浅的光,像是弯弯的月牙儿。晚风里,可以嗅到淡淡的草木清香。我轻轻推开门,“老板,现在洗头有空吗?”“有的有的,你来这边坐吧。”老板放下手中的水杯微笑着迎了上来。我在左手边的位置坐下,从明亮干净的镜子里打量着店里的陈设。不大的店面里,没有花里胡哨的装饰,只是在白墙上贴了几张有关发型的海报。吹风机等工具收纳得整整齐齐,一排紫色毛巾挂在不锈钢晾衣架上。地上应该是刚刚打扫过,装着碎发的簸箕还靠在角落。老板洗头的手法十分温柔,讲话也是轻轻慢慢的,带着陌生的口音。我闻到淡淡的皂香和洗发水交织的味道,仿佛置身于慢节奏的旧时光。

后来去的次数多了,得知老板的名字里有个“芬”字,许多顾客喜欢喊她芬姐。芬姐是湖北人,丈夫和儿子也在这座城市工作。一家三口就租住在理发店旁边的房间。平时店里只有芬姐一个人,洗头、剪发、烫染等一手包办。芬姐常年和头发打交道,自己的发型却格外简单,只在后脑勺挽了一个秀气的发髻。没有全程的充卡提醒,也没有各种程式化的尬聊,光顾芬姐的理发店更像是来邻居家串门,惬意自在。聊起门口种的那些蔬菜,芬姐的话明显多了起来。芬姐的老公是武汉舒安人,喜欢吃藠头,芬姐便计划着明年在花坛里种上一些。

小长假旅行回来,我打算去芬姐的店里修剪刘海。上午刚刚下过一场小雨,门口那些蔬菜被冲洗得凝绿滴翠,十分养眼。芬姐脸上却布满愁云,全然没有往日的精气神。我问起,才知道这个城中村即将拆迁,房东正催促芬姐尽快搬离。芬姐手头的资金不多,能选择的商铺十分有限。加上多年积累的老客户也住在附近,不愿意搬得太远。我想起前阵子逛街看到有家理发店在转让,便把地址给了芬姐。并提议往中村那条街找一找,周边商铺多,价格也相对便宜。说话间,又有几个客人走了进来。他们显然也知道了拆迁的事情,热情地向芬姐推荐起合适的铺面。一旁等待的小男孩忽然出声:“小芬阿姨可以把理发店开到我们的学校门口,我让班里的同学都来剪头发!”大家闻言哈哈大笑,店里的气氛瞬间轻松了不少。

没想到再次去店里,芬姐脸上依旧挂着焦虑,显然还没有找到合适的铺面。这个夏天,城中村拆迁算是一大新闻。芬姐隔壁的水果店寻好新铺面了,马路对面的早餐店也已经搬离。芬姐的理发店还在营业中,只是偶尔会挂上“店主外出”的牌子。我知道,芬姐正顶着烈日奔走在大街小巷。好在连日的奔波后,芬姐的心事终于落了地。新找的铺面在一家驿站旁边,一楼开店,二楼可以住宿。更让人满意的是,周围有个小小的停车场。

一个晴朗的下午,我走进了芬姐的新店。她还是穿着熟悉的米黄色外套,笑吟吟地在店里忙前忙后。前面那位客人付好钱正准备离开,利索有型的短发十分精神。我在门口的椅子上坐下,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给店里的一切镀上了柔和的光。芬姐重新种菜了,店门口的水泥空地上,几盆香葱青嫩水灵,在阳光里勾勒着剪影般的轮廓,装点着绿意,传递着憧憬……

2024-11-14 2 2 宁波晚报 content_184621.html 1 3 在理发店种菜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