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染流光

□王蕙利

树木中,我最喜欢梧桐,此缘于儿时的我一直将之视为“家树”。

当年老屋附近的小路两旁,栽有好多棵梧桐。虽说平日未见有什么人对它们进行修剪、浇灌,但在漫长的辰光里,这些树木依旧长成了此处的绿色主角。一条本不起眼的村道,因有了梧桐,充满了春的清新、夏的清凉、秋的清纯、冬的静谧。

作为植物中的季节代言人,梧桐对时令敏感的传说,早就被记录在了古代典籍中。李渔《闲情偶寄》卷五中说:“梧桐一树,是草木中一部编年史也……有节可纪,生一年纪一年。”若说春夏秋冬是梧桐一辈子的话,那么春就是它的少年期,夏为青年期,秋属壮年期,冬乃老年期。

每年一到许多花谢,又有不少花开的季候,梧桐的生命闹钟便按时响了起来。你会于不经意间,发现那些粗壮的树枝上,陡然冒出了一小朵一小朵鹅黄幼芽。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它们陆续张开成一小片一小片嫩绿新叶,几乎一天一个样。微风吹过,那副微微摆动的模样,散淡中见活力。

梧桐最辉煌、最壮观的旺盛期,开启于烈日炙烤、大地似乎烧起了火的夏季。

就当万物垂下了头,甚至连泼皮的野草都没了精神,唯有亭亭净植的梧桐没有慵懒,没有颓废,顽强地将层层叠叠的绿叶,编织出一张梦幻般泛着光亮的穹顶,巧妙荫蔽住天空的似火骄阳,轻轻遮挡起人间烟火里所有的酷热。

于逼人暑气里一踏进这葱郁长廊,阳光霎时不再肆虐。即使勉强挤进来几丝洒向地面的斑驳光影,也被那浓密的绿挤成一地的影影绰绰,若隐若现,迷迷离离。那份似素描般淡然、如流水般隽永的气息,亦使之成了乘凉的好去处。

晚饭过后,男人们纷纷搬个板凳来到树荫下,坐着悠闲聊着农事;女人们则挪来竹塌、躺椅,一边摇着扇子,为微寐的孩子扇风驱蚊,一边与隔壁的姑婶闲话。那些家长里短的碎碎念,就像滴落的水珠一样,数也数不清。

几只小狗也乖巧地来到树底下,惬意地伸展起了四肢,不复之前伸长了舌头“哈哈”直喷粗气的狼狈相。

一叶知秋。当别的树兀自沉浸于夏天的浩荡中,丝毫未察觉到大自然深处的秋天信号时,梧桐却早早感应到时节的召唤,树皮开始发脆,一小块一小块从树干上脱落,似乎在诉说着秋的怅然。曾经翠绿盈盈的枝叶,也在一点点漫开的微凉气息里,变得嫩黄、金黄、深黄,直至枯萎,一片片由高处,像风筝、像小船、像纸飞机,旖旎翩跹,任意飘荡。最后,盈盈落在地面上,轻轻浮于草木间,静静漾到小河里,荡起微微涟漪。

款款漫步树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松软的梧桐叶,发出“喀嚓、喀嚓”绵软细碎的声响,像一曲经年的琵琶小调,轻缓弹奏着时光静好,日月流长。

当寒气日渐加重,早已撤下绿色天棚、叶片也回归了大地的梧桐,留下的只有几多憔悴守望在风里的伟岸身体。但它们无怨无悔地挺直了躯干,落尽繁华,原就是为了让冬日暖阳能穿透自己,尽情洒向大地。此时的乡间小径,必定充满阳光。

回眸岁月悠悠,当时梧桐树下的那个小小身影,已步入暮年。如今的我,每每行走在栽有梧桐的道路上,回忆便翻涌而至。宜人的树荫、热闹的邻居,以及竹塌、小狗……这一切都伴着梧桐的四季轮回之美,被定格在了光阴里。

2024-09-05 2 2 宁波晚报 content_173118.html 1 3 梧桐染流光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