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辰光,我住在嘈杂热闹的老墙门里,童年没有阴霾,仿佛天天阳光灿烂,但年少的我曾听闻“莙荙命”的哀怨。
隔壁阿婆命运坎坷,老公早亡,儿子支边娶当地人落户当地,过年才匆匆回甬一趟,平日里阿婆形单影只。
有一年端午,邻舍们各自张罗团圆饭,白发苍苍的阿婆独自给房前的莙荙浇水,边浇水边轻叹:“阿拉就像莙荙叶爿,长大就被人吃掉,屋里厢呒子孙供养,真真罪过……”缺少子女陪伴的阿婆,以“莙荙命”隐喻自己命苦。
莙荙,如今偶尔出现在菜场角落头,大超市里难觅踪影。从前,在墙门房前屋后的空地上,莙荙总会被勤劳的左邻右舍栽种,无需肥沃的土壤,不必费心劳神地侍弄,只要浇几回水,莙荙就会争先恐后、旺嘟嘟地生长起来。
宁波旧俚云:“芒种夏至天,走路要人牵。”说的是,随着芒种、夏至等节气的到来,昼长夜短,宁波的天气渐渐转热,人也精神萎靡,出现食欲不振、四肢困倦的“疰夏”症状。
闷热潮湿的梅雨季,住在老墙门里的小囡们总会被大人投喂几勺莙荙羹,据说吃下清热解毒的莙荙后,既能防“疰夏”,又可保暑天不生痱子,皮肤会像莙荙一样光滑。芒种前后上市的莙荙,宁波人多喜欢拿它做一碗羹,莙荙笋丝羹、莙荙蛳螺浆……
高僧玄奘在《大唐西域记》中记载天竺物产,其中有一款“荤陁菜”,季羡林先生将其考释为“莙荙”的梵文翻译。
今人张平真所著《中国的蔬菜》一书中,说莙荙源于欧洲南部,公元5世纪从阿拉伯传入中国,虽然在南朝已著录其名,但迟至元代《农桑辑要》才叙述其栽培方法。
莙荙叶片发达,通常人们只吃其嫩叶。据张平真考证,莙荙是波斯语中甜菜gundar的音译,由于它为甜菜属,其中文学名就叫叶用甜菜。
中国种植的莙荙以青梗为多,而莙荙按叶柄的颜色还有白梗、红梗,在欧美与大洋洲等地都是热门的健康蔬菜。
宁波人请客吃饭、谢年祭祖,桌上总少不了“七羹八浆”,莙荙在宁波的吃法大多是煮羹、转浆,清炒凉拌较为罕见,调制蔬菜沙拉又是西洋做派。
初夏时节,莙荙叶片肥硕,掺入笋丝,转一碗“莙荙笋丝浆”,孩童喝下后,有暑天不生痱子的功效。
春夏之交,时令蔬菜纷至沓来,拿刚上市的夜开花、蚕豆瓣转浆,都是极具时令特色的“七羹八浆”。莙荙转浆,有一股特殊的鲜甜,吃起来糯糯的,滑溜溜,倘若掺入少许切碎的雪里蕻咸齑,酸汪汪的更是锦上添花。
在宁波人精神原乡的老墙门内,任何一家的悲喜,似乎是大家的悲喜。邻居们看破不说破,待到人客散去,总会拎着自家裹的碱水粽、咸鸭蛋送给自喻“莙荙命”的阿婆。
宁波老话“远亲弗如近邻”,三丈红尘中的今生今世与饮食男女,放不下的,是这人间烟火与缘聚缘灭,是这“螺蛳壳里做出大道场”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