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6版:三江月

青梅记

□吴妩

夏浅胜春最可人。小区里的几株青梅树在斜斜细雨里陆续挂了果,远望枝叶青翠蓁蓁,近看圆润的青梅果子已经挤满了枝头。微风习习,轻嗅可闻的悠远清香,正是初夏的限定滋味。

青梅似乎是自带雅趣的。“青梅煮酒斗时新,天气欲残春。”这是晏殊在花下诉衷情。“梅子青,豆子青,飞絮飘飘长短亭。”这是顾若璞在莺啼声中的长相思。“红摘樱桃,青拈梅子”是孙云凤在夏日时节的寄离思。青梅与初夏惺惺相惜,缓缓走进了古人浪漫的诗词里。

我对青梅的喜欢,源自儿时看到的一个音乐广告。“青山高,云水长,青梅果儿已熟了……”柔美旋律一响起,电视机前就会出现被钉住脚步的我。初夏时节,我的家乡是桑葚和枇杷的主场,杨梅也紧随其后。青梅在那时却鲜少有人种植,始终无缘一尝,因而心里留了个小小的执念。直至有一年劳动节外出游玩,在当地见到了小小的梅林,顿时欣喜不已。五月春色将阑,饱满鲜亮的青梅藏在温柔的绿叶间,仿佛还透着盈盈的光。品尝的第一颗青梅,果真是想象中的生硬酸涩,没有勇气咬下第二口,但齿间余味却诱惑着我再尝一尝。梅林的老板邀请我们品尝自酿的青梅酒。原木色的柜子上摆满了大小不一的透明酒坛,还细心地贴上了自制的标签。颜色较浅那坛能看出是新酿的,底部的冰糖尚未融化;呈现琥珀色的应该有些年头了,梅子已经变了颜色;角落那坛青梅酒里还夹杂着若干乌梅,不知道是什么神奇的口味。“青梅的品种有很多,我比较喜欢青竹梅和胭脂梅。其实酸度高的梅子能让梅酒更有骨架。酒的选择就比较广了,各有优缺点,比如度数低的清酒可以萃取出梅子的风味,果香更加馥郁。”我听完老板的介绍,心下感慨这些青梅酒也有了自己的生命轨迹:不同的酒、不同的糖、不同的青梅,所有元素交织在一起,经历时间的酿造,在舌尖传递出不一样的滋味。正如我们无法复制的人生,少了糖自然就多了苦楚,被捶打狠了就炼出了筋骨,无论命运给了什么配方,都会在时间的流逝中留下自己的味道。

青梅入酒,是时光的积淀。许是有了这么一丝感慨,到家后我也折腾着做一次青梅酒,聊以慰藉对时光的不舍。网络上的做法各有不同,有篇《时间煮雨,青梅煮酒》的帖子倒是非常详尽,于是便依样画葫芦:青梅洗净后,沥干水分在盆中用盐搓。腌制出水后,加淡盐水继续浸泡。青梅开始变色,用牙签轻轻一挑即可剔去内蒂。此时继续用水浸泡青梅一晚,随后晾干水分,至此青梅“杀青步骤”完成。把大块头的黄冰糖敲碎,再用干净的锤子给每一颗青梅敲个裂口。一层青梅一层冰糖地装入干净的坛子,剩下的就赋予时间,静待青梅成酒。此时的我已经能想象繁星满天的夏夜,树影婆娑间,一盏青梅酒喝到微醺,对话徐徐吹拂的晚风。

心想南宋诗人杨万里必定是爱青梅之人,这才留下“梅子留酸软齿牙”的佳句。午后醒来,窗外芭蕉翠绿,闲看孩童在柳荫下嬉戏打闹,口中还余留着青梅的回味,何等惬意安然!他品尝的又是何种梅子呢?或许是古人用来润口的盐梅,或许是金黄甜润的雕梅,也有可能是生津解郁的紫苏梅片。《礼记》中记载“兽用梅”,意思是动物的肉要用梅子调味。广东地区一直有梅子调味的传统,例如配烧腊食用的酸梅酱。杨万里在淳熙六年至十一年任职广东,想来他品尝的亦有可能是一碟酸梅酱。

这几天的朋友圈被奥德彪搬运香蕉的漫画刷屏,曾在一部诏安的纪录片里见到运输青梅的场景,何其相似。青梅的采摘往往是和时间赛跑,生怕遇上暴雨和狂风。凌晨,远山只能见到轮廓,梅农已经披着晨露出发上山。忙碌的采摘之后,新鲜的青梅还需以人力挑着担子一筐一筐背下山林,运到山下的收购点。当地的梅农大多已经不再年轻,黝黑的脸庞、佝偻的脊梁,衣服早已被汗水浸透,他们随手摘下草帽扇着风,眼神望向不远处堆成小山的绿色:这是精心呵护三百余天的果子,是见证心血与汗水的果子……

2024-05-30 2 2 宁波晚报 content_155295.html 1 3 青梅记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