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
一夜之间,乌鸫一家子消失了。我再三确认,鸟巢里空空如也。仿佛某个亲近的朋友不告而别,失落感瞬间泛上心头,真让人惆怅啊。
家里东北角阳台窗外放着个老旧的铁桶,深而笨重,不记得以前什么时候用过。铁桶质量应该不错,经年风吹雨打之后依然不显锈蚀,就低调地横卧在窗格角落。有次打扫卫生偶然拉开窗帘打开角落里的窗户,发现铁桶内出现了鸟巢的痕迹,凑近细看,应该曾经有鸟类驻留,但眼下已是过往云烟。
今年春天,我经常看到有乌鸫在北阳台的窗外徘徊。两栋住宅楼之间有数棵高大的玉兰树,乌鸫穿梭往来,时而在阔大的玉兰树叶间停驻,时而跳跃到住户窗外的铁格栅上左右观瞧,一副忙碌而谨慎的样子。小区附近有许多鸟,我也不以为意。直到某天早晨,东北角窗外传来阵阵噪音,夹杂着猫的怒吼和东西打翻的声音。我赶过去拉开落地窗帘,发现有只灰褐色带条纹的大狸猫居然爬在花盆和墙壁之间,一副惊怒交加的样子,眼睛还紧盯着铁桶方向,口中呜噜作声。好家伙,它究竟是怎么攀到四楼窗外的?而另一面,空中两只乌鸫轮番往来,扑扇着翅膀发出尖利而短促的鸣叫,看样子胖猫已经被它们教训了一番,并没讨到什么好处。扭头一看,发现矛盾的根源了——铁桶的鸟巢里有一窝蛋,真是意外惊喜。
接下来的事件发展不容置疑,我毫不犹豫出手驱逐进犯者,罪魁祸首大狸猫灰溜溜逃窜至楼道间遁窗而去。扶起花盆摆正水壶,尽量恢复好现场,我关上窗拉起帘,该给窗外的客人一家有个心理缓冲阶段。可好奇心作祟,过不了多久,我悄悄潜在窗帘后隔着缝隙观察,玻璃窗外有灰尘看不真切,貌似鸟巢基本完好,想来乌鸫夫妇第一时间齐心协力抵御外敌,小家没有遭受什么大的损失。
那天下午,我又去偷窥乌鸫家的小窝。碗状鸟巢在原有基础上显然经过加固扩容,铁桶边沿遗留的干苔藓、枯草、细枝等建筑材料清晰可见,巢中间卧着蓝灰色带斑点的鸟蛋,三颗,也许四颗。还没等我的近视眼看个真切,乌鸫太太外出归来,在窗格上略作停留立即进入巢内返身卧下,只依稀能瞧见一只黄色的喙。我蹑手蹑脚离开北阳台,虽然窗外的乌鸫太太好似没什么异动,也未置一词。
此后,每当我出现在北阳台,乌鸫先生和乌鸫太太就常常飞来站在窗格上对我行注目礼。我观察它们,它们也在审视对面这个两脚兽。最初它们戒备森严,我一靠近鸟巢方向就紧张地双双掠起,后来我站在紧邻鸟巢的洗衣机旁动作它们也习以为常。早上洗漱,一抬头,乌鸫先生浑身黑色的羽毛仿佛打过蜡般闪亮,黄色的眼圈和喙特别明显,不时低头来个侧身腾挪。我向它挥挥手打招呼,它矜持地飞去对楼,不一会儿又飞回来,歪着小脑袋瞪着亮晶晶的黑眼睛瞅我。乌鸫太太身形明显要小一圈,也没有漂亮的明黄色眼圈,黑褐色外套不怎么起眼,但身姿同样矫健。
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雨,我有点担心乌鸫一家再次被猫偷袭,于是经常隔窗探看,确认它们安好,夜里还不忘出门关闭楼道间的窗户。到后来,我光明正大地拉开窗帘将窗户打开一条缝,乌鸫夫妇也没什么大反应。直到有一天我伸出手轻轻摇了摇铁桶,乌鸫先生明显有点激动地在近处掠过,哇,原来宝宝诞生了。灰中略带白的幼鸟挤挤挨挨不出声,毛茸茸的,看起来它们也知道父母不在家,不能跟陌生人说话。乌鸫夫妻很忙,乌鸫先生站在窗格上的时候嘴里经常叼着蚯蚓、尺蠖,也许还有甲虫什么的;偶尔能看到乌鸫太太匆匆往幼雏张着的大嘴里塞东西的身影,有家有口的打工人确实辛苦。
我习惯了在北阳台的时候有乌鸫陪伴,洗衣服、做饭,回头或者抬头张望,窗外精神的黑色小士兵犹如一道剪影。时间流水般过去两周。忽然有一天,我发现一只乌鸫宝宝居然站在铁桶外的窗格上。它还是小小的,披着灰中带白的羽毛稚气未脱的模样,可站得很稳当。因为要赶时间去上班,未及细看,我只能略带遗憾地匆匆离开。第二天,鸟去窝空。洗漱时我屡次抬头张望,玉兰树很安静,窗格很寂寞。
窗外的客人离开了,我仍不时挂念。远处传来乌鸫的歌声,时而华丽,时而婉转;时而高亢,时而温柔,其中或许就有乌鸫一家子。小乌鸫悄然长大,它们也会有自己的家。唯愿它们一生安好,在哪里都能快乐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