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上海轮船

□韩伟定

儿时去上海亲眷家做人客(方言,即做客),通常有两种选择:一是坐绿皮火车,没有臥铺,硬硬的座位,开开停停,十多小时下来,旅途劳累之苦只有心中自知。另一条途径,是乘上海轮船,晚上在船上睡一觉,羿日凌晨就到了上海滩,比乘火车便宜、宽敞、舒适,因此宁波人去上海还是以乘轮船居多。

我伯伯家住在上海南市区小东门,靠近上海城隍庙。上世纪五十年代,去他家做客,常常乘上海轮船。头天傍晚在宁波江北岸老外滩码头上船,三元六角一张船票,在几百人的大统舱里,一张草席就地一铺,躺下身睡上一晚。翌日早晨天矇矇亮,苍穹中的星星还在闪闪眨眼,在呜呜的汽笛声中,轮船缓缓地靠上了黄浦江十六铺码头。坐三轮车驶过空荡荡的大马路,穿过寂静的里弄,到达他家门口,一家人还在熟睡之中。

老一辈宁波人大都知道,现在的老外滩江边曾经是热闹的轮船码头,可以由此乘坐轮船去上海和浙江沿海各地。轮船码头的历史可以追索到一百多年前,最早由美商旗昌洋行、英国太古洋行在外滩修建码头,开展甬申航线的轮船客货运输。1874年,官办民营的轮船招商局在太古码头北侧修建了招商码头,参与甬申线的营运。到了20世纪30年代初期,太古、招商和宁绍三家主力船公司,成为客流量最大的甬申线的主要承运人。

新中国成立后,轮船招商局经重组后更名为上海海运管理局,甬申线的海上客运业务由其独家经营,改变了原先多家竞争的局面。在这条航线上,海运局安排两艘客轮对开,每天傍晚分别由上海和宁波开航。“民主三号”是航线上的固定客轮,与之搭班的是“民主十四号”“民主十八号”或“民主十九号”等海轮。上世纪六十年代后,轮船改名为工农兵3,工农兵14、18、19等。但甬申线客轮不管怎么改名,在宁波人的眼里,都是“上海轮船”;在上海人嘴里,都叫“宁波轮船”。

每天傍晚,轮船候潮从宁波出发驰往上海,客运大楼的候船室里,常常人满为患,等待上船的旅客带着大包小包肩背担挑的行李,挤得满满当当。售票处窗外,买票和等待退票的队伍蜿蜒曲折,像一条慢慢游动的长蛇。逢年过节更是一票难求,有急事去沪的旅客,只好从黄牛手中买黑市船票上船。

清晨展现的是另一种景象。当客轮汽笛在甬江上空鸣呜响起,江北岸的居民听到这浑厚深沉的声音,就知道上海轮船靠码头了,宛如闹钟唤醒了熟睡的人们,开始了新的一天。汽笛声声中,轮船到港靠码头放客,船上旅客个个急不可待,人群如潮水般涌出船舱。码头的车站路出口处,接客的人群人头攒动,伸长脖子等待着亲人的归来。三轮车、黄鱼车带着“铃铃”的铃声、“呜啊呜啊”的橡皮喇叭声,如蛇游般穿插在人群之中。笛声、铃声、言谈声、笑声、摊贩的吆喝声响彻在上空,一派人声鼎沸、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人间烟火场景。

每当逢年过节,像立夏、端午、中秋,特别是春节,甬申航线尤其兴旺,客来客往,一片繁忙。在宁波驰往上海的轮船中,往往显得更加拥挤,宁波人带的行李中,不泛有自家养的活蹦乱跳的鸡鹅鸭、自家做的年糕块、自种的洋芋艿、自腌的咸笋干,还有慈溪杨梅、奉化水密桃等时令水果土特产,包包袋袋、篮篮筐筐,满满当当摆满了船舱的角角落落。而上海回宁波的船舱里则要空荡得多,旅客带回的大多是:味精、肥皂、牙膏、的确凉衬衫,外加甜甜的小白兔奶糖等,多是一些上海产的精致物品,一股脑儿统统装进旅行袋里,零零星星,小巧精致,随身携带,绰绰有余,轻松又时髦。

到了上世纪末,随着沪杭甬高速公路的通车、栎社机场的航空开通,铁路、公路、航空和水路的运输展开了激烈竞争,繁华了一百多年的甬申黄金航线、让宁波人心心念念的上海轮船,终于退出了航海舞台,完成了历史使命。

上海轮船虽已渐行渐远,淡出历史,但它曾经的繁荣辉煌、独特的海上行程,依然深深定格在老宁波人的心中。

如今停泊在甬江边的上海轮船已转变为颇具特色的水上游轮餐厅,候船大楼也化身为静谧优雅的美术馆,轮船码头所在的百年老外滩则打造成集购物、美食、娱乐、旅游为一体的特色步行街,国家4A级旅游景区,世事沧桑,已成追忆。

2024-05-16 2 2 宁波晚报 content_152876.html 1 3 记忆中的上海轮船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