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穗
记得在我读小学时,只要碰上学校组织到野外远足,外婆就会在前一天的夜晚,煮些茶叶蛋让我当作郊游食品。对此,我既期待又开心。
外婆煮茶叶蛋,都选在土灶大锅里烧。将鸡蛋放到锅里,加水没过蛋,再往灶膛里添把棉花萁。待蛋煮至半熟,将之捞出,轻轻地相互敲击。当年的我,总爱抢着干这活计。一则,喜欢感触那份将蛋握在手心,传递过来的温热;二来,痴迷于击裂蛋壳时发出的清脆“卟”声,所萌发的莫名快感。
煮茶叶蛋,家家都会,各有其法。清代美食家袁枚在《随园食单》一书中,曾收录了当时的做法:“鸡蛋百个,用盐一两、粗茶叶煮两枝线香为度。如蛋五十个,只用五钱盐,照数加减,可作点心。”然依个人浅见,唯有将茶叶蛋煮出荡气回肠的口感来,才是此中高手。就像外婆的茶叶蛋,路边小摊是怎么也煮不出那个味道的。
摊上出品的茶叶蛋,多是加了酱油的那种。而此举在外婆看来,属于偷懒办法。老人家笃信,放了酱油,茶叶蛋的味就岔了。
煮蛋的另一重要原料——茶叶,外婆坚持用红茶,且最好是“隔年粗老一些的”。至于配料与香料,各家可谓各显神通。诸如葱、姜、丹参、红花、桃仁、鸡精、尖椒、可乐、白兰地等等,五花八门,皆可成为选项。某位老饕曾言称:“香料越齐,茶叶蛋的味道就越香。”
外婆煮蛋会加一个料包。由味蕾辨识,应是放了甘草、桂皮、茴香与丁香。此外,兴许与个人对于糖的热忱有关,外婆还特意加了冰糖,说是能带出蛋的天然香味。亦因此,与绝大多数茶叶蛋吃不出甜味不同,外婆这锅茶叶蛋的甜度要高得多,以至于吃起来有酱蛋的错觉。而这,恰恰是我中意的。
不大一会的功夫,锅里的香气透过锅盖遥遥地传了过来,沁人心脾。我长吸了口气,急不可耐地上前揭盖,向锅内望去。锅里的水已成黑乎状,“咕噜咕噜”地冒着泡。茶叶沾在蛋壳上,像是为之划出了细细的年轮。
忍不住伸手,掏一个出来准备解馋。外婆笑着拍拍我的手说:“看你这猴急样,茶叶的味道还没浸透呢。”于是,只得忍住馋涎,将蛋重新放回锅中,由它慢悠悠地一煮再煮,笃足三个钟头,再在汤水里浸上一夜。
次日清晨,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我,急匆匆地直奔灶头。掀起锅盖,哇!一颗颗有着大理石色泽的茶叶蛋,如玉般光彩。阵阵香气也腾地窜了上来,将整个人都给罩住了。
随手抄起一个,剥去无规则裂痕的壳,伴以一股流出的香汁,被卤水浸染渗透,有着古铜色纹理的肌体,便招摇于面前哉。较之白煮蛋那种莹润,它更透出一份苍劲。若说前者是妩媚女人,后者就是健壮汉子,各有各的美。
轻咬一口,茶叶的清香,在驱除了蛋腥、中和了蛋白质与胆固醇的腻口之余,还糅合了其他辅料的味道,鲜香唇齿。该种滋味,可比白煮蛋好吃太多。
眼瞧着我,于顷刻间便风卷残云般解决掉了两个茶叶蛋,一旁的外婆笑道:“慢慢吃,一锅子呢,有哦有哦。”
独立生活后的我,曾数度尝试依着旧有印象,自己料理茶叶蛋。但不知何故,总是难以复制当年外婆的那种风味。嚼着这形似神散的茶叶蛋,眼前依稀又浮现起早年的情景:正在灶前煮蛋的外婆,于昏暗灯影下,是如此的沧桑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