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亚亚

妈妈是个戏迷，在我的印象里，她每天都要听几段折子戏，那是在家乡收音机横行的年代，大众流行的不是歌曲，而是秦腔戏。每天都有固定的节目播放秦腔戏，在那娱乐节目匮乏的年代里，秦腔戏便是妈妈那一辈人痴迷的对象。

她们那一代人普遍读书少，女孩子则更少。读个初中毕业的男子一般在村里就能当个村长什么的，高中毕业的稀缺人才一定会光荣地当上人民教师或者在政府部门谋个差事。妈妈读书也少，她只读了小学二年级，那是她们那一代农村女孩子大多数人的文化水平。作为家里的老大，后面还有五个弟妹，协助家务才是她更重要的任务。

妈妈喜欢听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反正自我懂事起家里就有一台收音机，砖头大小，有时候接触不良不响了，妈妈还要垫上一分硬币，才能继续播放她喜欢的秦腔戏，那是她除了农忙雷打不动的生活日常。

秦腔戏的旦角装扮很漂亮，我从什么时候注意到的也不清楚。只是觉得她们婀娜身姿在长长水袖的舞动中格外美好，那顾盼生辉的眼神真的太漂亮了。我喜欢秦腔戏是受了我妈的影响。

其实，秦腔戏的曲目不是无穷无尽的，不像现在的电视剧故事情节层出不穷，可以自由发挥，变化很多。秦腔戏曲目不是特别多，但也不少，最出名的由某些名家唱红的也就那些耳熟能详几折子。比如：三娘教子、探寒窑、打金枝、断桥，铡美案……在那些娱乐节目匮乏的年代，这些秦腔戏给了她们那一代人多少期许、向往与精神的享受。

通过秦腔戏，识字不多甚至看不懂文字的她们知道了古代的王公贵族，尽管掺杂很多水分，增加了很多艺术成分，但这是她们当时唯一洞悉外界的窗口。她们知道了王宝钏寒窑苦等薛平贵，知道了忘恩负义要杀糟糠之妻的陈世美……

妈妈给我讲《白蛇传》的故事，我觉得很神奇。她说，他们是在断桥认识的，许仙听了法海的谗言不要白娘子了，小青要在断桥上杀了许仙，白娘子不让……那时候，她通过听秦腔戏带给我一个神奇的世界，开启我最初对外界的认知与想象。后来，我来到了南方，游玩西湖看到了断桥，想到了妈妈口中的断桥，那是多么的神奇啊！我告诉妈妈断桥就在西湖上真实存在，我可以带她去看看。这一句诺言一定在她心里起了涟漪。今年她来到了宁波，我说无论如何我们一定要去杭州看看断桥，那是她们那一代人心目中一个无法替代的所在。

那一天，天气很好，杨柳依依，断桥上的人很多。西湖的水其实不平静，上面漂了好多小游船，远远的断桥横跨在西湖上，桥上站满了人，我告诉妈妈那就是断桥。没有我想象的激动情景，妈妈端详了一会儿说，我们上去走走吧。我说好。

断桥上看西湖其实更充满了某种人间烟火，没有想象的飘渺仙气。我不知道妈妈坚实地踩在断桥上，是怎样的想法？我似乎能够理解，但我看不出她的情绪，她一直很平静。

水里一只小鸟晃晃悠悠的，我靠近了看，却发现是一只鸳鸯。为什么会有一只鸳鸯出现在这里呢？我想起断桥上那个白娘子的故事，然后又想起弘一法师在西湖小舟上对妻子说：“爱，就是慈悲。”

看了断桥，我不知道妈妈心里是怎样的变化。只是从西湖回来她便要回家，似乎她来我这守了两个月就是为了看一眼断桥，如今看完了，思乡之情没了断桥的阻挡便如万马奔腾而来，汹涌异常。她说再不让她回去，她就要生病了，她生病了看我怎么办。七十多岁的妈妈此时像个不听话的孩子，非常固执，我也没办法，只好买了机票，送她回家。

我也想回家了。她一定还是要听秦腔戏的，一定还会听到断桥那折戏的，那时候的她又是怎样的一种心境呢？毕竟想象中的断桥与实实在在走在上面的断桥还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