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淑萍

有一则谜语：“落雨不肯打伞——猜一地名。”谜底是“青林”，取自“清淋”的谐音。宁波确实有几处与“青林”相关的地名：北仑大碶街道有青林村，海曙有青林湾，而最具历史厚重感的，当属位于江北区庄桥街道颜家村姚江北岸的青林古渡。

据《宝庆四明志》记载，青林渡始建于北宋年间，至今已有千年历史。它曾被誉为“西出明州第一渡”，是连接宁波城区与慈溪、余姚的咽喉要道，承担着人员往来与货物转运的重要职能。在清代运河漕运鼎盛时期，这里官船、商船、民船往来如织，是粮食、食盐、建材等物资的重要集散地与中转站。

半个多世纪前，铁路大桥建成，青林古渡废弃，南渡口的位置成了铁路桥堍的一部分，现存北岸渡埠的条石、步阶石等。临江石板上的圆形洞，是古时系渡船缆绳的，石上勒痕深深，是千年沧桑岁月的印记。这里的渡亭内保存着清乾隆年间及之后的石碑，碑文不仅记录了渡口的运营规则与捐资修葺的善人名单，也铭记了它曾经的辉煌。古渡，虽不复往日繁华，却沉淀了历史的幽深与厚重，成为观照运河文化、海丝文化的一个窗口。

除了与地名相关的联想，这则谜语“落雨不肯打伞”及其谐音“清淋”，也自然而然地让人想起一句宁波老话“性格生成，落雨清淋”。这句老话中的“生成”，意指一个人的性格乃是与生俱来的，如同从娘胎里带来的印记，难以更改。此话生动形象，勾勒出一个在雨中任凭衣衫湿透却执拗向前的人物形象。这句话在日常使用中，所蕴含的情感色彩颇为复杂。有时，带有嫌恶之意，暗含“自作孽，不可活”的责备，常见于对固执己见、冥顽不灵、自食其果之人的评价。有时，则流露出无奈、惋惜乃至疼惜之情，比如长辈吐槽一个性格倔强、心地善良而屡屡吃亏碰壁的晚辈。在某些情境下，还蕴含着由衷的敬佩。当一个人为了信念与原则，即使面对巨大困境也绝不退缩，“落雨清淋”便成为一种可贵的品质。

这种在逆境中坚守的精神，在宁波历史上不乏例证。南宋时期的袁镛，年事虽高仍独自前往资教寺抗元。面对威逼利诱，他义正词严：“吾为宋臣，决不降！”即便元军将簸箕套于其颈，用火点燃，他仍不屈服，高声斥骂，最后壮烈殉国。“宁死不屈”这一成语便源自他的事迹。明代的方孝孺亦展现了此种气节。朱棣发动靖难之役后，方孝孺拒绝为篡位者起草即位诏书，终遭“诛十族”之祸。临刑前，他慷慨赋诗：“忠臣发愤兮，血泪交流。”他的莫逆之交戴德彝，扶着他的尸体恸哭不已，又绝食三天，以示抗议。朱棣召见戴德彝，劝他臣事新朝。戴德彝却写了一段犀利的文字，痛斥朱棣无义无道，由此触怒朱棣，被下令用锯子锯杀。由于锯杀不立时身亡，他又大骂并挖苦朱棣，说既想谋位却连用刑之法都不懂。这更触到朱棣的痛处，于是下令灭戴氏九族。戴德彝的忠诚与坚守，令人肃然起敬。明末抗清英雄张煌言同样可歌可泣。面对清廷高官厚禄的诱惑，他坚持“宁死不降”，并言：“父死不能葬，国亡不能救，今日但求一死耳。”此言不仅表达了对国家的忠诚，更彰显其坚守民族气节的决心。

此种精神在近代史上同样熠熠生辉。宁波民族企业家孙梅堂在抗战时期拒绝与日寇合作，毅然舍弃苦心经营的钟表产业。他表示：“宁做茶箩，不做汉奸。”其中，“茶箩”在宁波方言中意为穷光蛋。方液仙是近代著名的化学家和企业家，被誉为“中国日用化工之父”。日军占领上海后，企图控制中国民族工业，强迫方液仙与其合作。方液仙严词拒绝，坚守民族立场。汪伪政权成立后，试图拉拢他，方液仙公开表示不承认傀儡政权，引发日伪记恨，最后被害。

因此，当“落雨清淋”这句老话被赋予褒义时，它所代表的便是一种在大是大非面前毫不动摇的坚定立场，一种超越个人得失、坚守原则底线的崇高品质，它深刻地体现了宁波人在根本性问题上所展现出的不屈风骨与凛然正气。正如一句广为流传的俗语所言：“小事要活络，大事要硬扎。”日常琐事不妨灵活变通、机智应对，一旦涉及根本原则，则必须立场坚定、毫不退让。

这种精神特质，与宁波的地理环境不无关系。宁波枕山臂江临海，既有通江达海的开放包容，又有依山而居的坚韧执守。看似矛盾却又和谐统一的气质，凝聚于宁波人身上，或许平日不显山露水，但在关键时刻总能迸发出震撼人心的光芒。

在宁波方言中，与“性格生成，落雨清淋”异曲同工而同样蕴含深意的，还有“有桥不过，宁可游河”。这句话从表面上看，形容的是一种不按常理出牌的行为，甚至有些“自讨苦吃”，然而在褒义的语境下，它强调的是那种坚持自我、不愿走捷径、遵守原则的品质。它要求坚守内心的高洁，即便前路艰难，也要选择正道而行。

宁波方言的丰富多彩，让这些朴素的人生智慧在广阔的语境中展现出无限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