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仰芳

老底子在上海闹市区有一家苏州人开的赵氏绸缎店。这天，店里来了一位富商刘老爷，他走进店堂，径直来到柜台前，指着一匹上等的蜀锦，高声地对掌柜道：“我看中了这匹蜀锦，料子不错，给我包起来，我要了。”赵掌柜赶紧笑盈盈地迎了上去：“刘老爷真是好眼光，这可是小店刚从四川进的新货，绝对上品。”说着，便招呼伙计包装。

谁知对方一摸衣兜，说是忘了携带现银，身上只有一张庄票。赵掌柜忙问：“不知庄票是哪一家钱庄出的？”刘老爷答道：“就是离贵店不远的那家宁波人开的汇康钱庄。”赵掌柜一听，满心欢喜地说：“庄票也行！庄票也行！”刘老爷便拿出庄票，递到对方手上，又叮嘱了一句：“它可兑换20两现银呀！”“知道，知道！”赵掌柜连声回答，生怕漏掉这一笔大生意，当即就把那张庄票塞入口袋。原来，这汇康钱庄一向在商界声誉极佳，开出来的庄票如同现银一般，是硬通货。而且它与绸缎店只隔了一条街面，赵掌柜做完这笔生意，立马就可以把庄票兑换出来。

据有关史料记载，从清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起，上海钱庄业进入汇划行的数量，已经达到82家，其中由宁波商人经营开设的钱庄便有22家。当年声名显赫的上海九大钱庄中，就有阿拉宁波的方介堂的镇海方家、叶澄衷的镇海叶家、李也亭的镇海李家、秦君安的鄞县秦家及董耿轩的慈溪董家‌，占了九大钱庄的一半多。尤其是镇海的方氏家族，最早创办钱庄是在清道光十年（1830年），方家在上海南市开设了履和钱庄，后来更名为安康钱庄，并在其后的经营中形成了一个系列，属下分店就有允康、钧康、和康、汇康等多个，分布在上海各条街市，影响力无可匹敌。而赵氏绸缎店对面的汇康钱庄就是其中之一。

赵掌柜兴冲冲地跑到对街的汇康钱庄去兑换银两，汇康钱庄站堂的是来自镇海的一个小后生。当时宁波人闯码头、做生意，大多是同一个村里的人结伙出门的，在异地他乡互相可以有个帮衬，这个现象在钱庄行里特别突出。

小后生拿过赵掌柜递来的庄票，只稍稍地瞟了一眼，就摇摇头说：“这张庄票是假的。”赵掌柜听到这句话，一下子愣住了，说话的声音也变得结结巴巴起来：“这……这……这怎么可能呢？”小后生伸手逐一指点道：“这张庄票的迎首、对口、绣背倒做得逼真，只是纸张不对！”“纸张不对？”小后生点了点头，认真地解释说：“我们安康钱庄门下各店所出庄票用的都是高丽纸，这种纸市面上很少流通，价钿很高，可我们方家大老板为了防止庄票作假，依旧高价购入。因此，凡是我们安康钱庄门下各店所出的庄票，一眼就能辨出真假！”赵掌柜听完后，差点儿跌坐在地上。他气得满脸通红，懊悔不已，发誓一定要找那个富商刘老爷算账。

老钱庄的庄票又称本票，是由各家钱庄签发后交与客户使用的一种信用工具，它可以代替现银在市面上流通。庄票分为即期和远期两种，即期庄票为钱庄须当日兑付现银给持票人，远期庄票则在到期时兑现。套用金融业的行话，庄票是一种民间的“有价证券”。

由于庄票都是各家钱庄自行制作的，因此如何签发庄票就显得格外重要。票面上大多有三项内容：右边为庄票号，中间为银两数额，左边为出票日期及盖有各家钱庄的骑缝章。除了选用不同的纸张来制作庄票外，聪明的钱庄人还想出了许多独特的商用暗码，比如“一”到“十”这十个数字，就分别以“平头”为“一”、“空工”为“二”、“眠川”为“三”等替代……不是钱庄行内人，一般很难辨识这些数字，从而大大增强了庄票的防伪功能。

几天之后，赵掌柜终于打听到了刘老爷的去处。当时刘老爷坐在一家茶馆里，一边喝茶，一边和几个人谈笑风生。赵掌柜立刻冲了进去，一把揪住刘老爷，大声喊道：“你这个老骗子！用假庄票骗了我的绸缎！”茶馆里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纷纷围过来看热闹。

刘老爷却不慌不忙，慢悠悠地说：“赵掌柜，你说我的庄票是假的，那你把它拿出来给大家看看呀！”赵掌柜拿出了经汇康钱庄鉴定过的庄票。刘老爷又追问一句：“我给你的可是兑换20两现银的庄票？”赵掌柜点点头，“是的！是的！”

然而，接下去的一幕令所有人惊讶不已。刘老爷把那张庄票举到众人面前，大声说：“大家看看，这张庄票上明明写的是现银22两，中间‘空工’两字后面还添有一个小小的‘空工’。这不是我原来的庄票，分明是赵掌柜拿它来诬陷我的！”

于是，茶馆里的人调过头来纷纷指责赵掌柜贪心不足，竟然倒打一耙，想用假庄票来诬陷刘老爷。赵掌柜此刻真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难以识别庄票纸张是不是高丽纸制作的，这还情有可原，自己怎么连银两数额都没有看清楚呢？只能哑巴吃黄连，灰溜溜地离开了茶馆。

那时吃钱庄饭的人必须学会一项“照票”的本事，验明庄票正身。经“照票”后，认为不假，钱庄一定要按照票面上所写的银两数额，支付现银，不得拖延时间。故而钱庄业内定下了一条铁规，叫作“只认庄票不认人”。

（本文作者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