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淑萍
如果是刚从海里打捞上来的鱼、虾、蟹,或者刚从菜园里摘下的蔬菜,宁波人常会忍不住说一句:“透骨新鲜,赶快去烧。”这句话生动传神,形象地道出了宁波人对“鲜”的理解——不仅在舌尖能尝到那份滋味,而且渗入骨髓,直沁心田。
宁波枕山、臂江、临海,山珍海味皆入玉盘。尤其海鲜更是品类繁多,季节更替有时,风味各具特色。从贝类到鱼虾到螃蟹,不同海区、不同时节,总能让宁波人的餐桌色香味俱全。
井头山遗址的考古发现证明,早在八千多年前,这里的人们就已经开始食用海鲜。蚶子、蛏子、大小牡蛎和海螺等都已是桌上的美味。当时的人们用最原始的方法烹饪这些食材,或蒸或烤,直接感受来自海洋的馈赠。另据新闻报道,考古队曾在奉化白杜的一座古墓中挖出了满满一陶罐的奉蚶(奉化当地的蚶种),重有2.5公斤。蚶子竟成墓葬品,正说明此乃世间美味,墓主人至死不忘。西晋时期,更有文献记载赞美东海物产。当时的官员车茂安,其外甥石季甫被任命前往鄮县为县令。一家人顿时愁云惨淡,寝食难安——在他们的印象中,那可是个偏远蛮荒之地。为了了解当地情况,车茂安特意请教好友陆云。这个陆云,就是陆机的弟弟,兄弟俩均才华横溢,史称“二陆”。陆云在信中宽慰他说,鄮县海陆交通便利,农事不忙碌,岁丰年稔,民风淳朴,尤其是“海物惟错”,数百种无法一一道尽,并赞叹:“东海之俊味,肴膳之至妙。”
历史上,宁波海鲜有诸多美称。淡菜被称为“东海夫人”,蚶子叫作“魁陆”,鲜嫩多汁的蛤蜊名为“西施舌”,带鱼被誉为“银台鱼”等。东海海鲜在汉代就作为贡品进献朝廷,比如“鲒酱”,其原料是“鲒”,全祖望考证其为寄居蟹。《汉书》中记载古鄞县曾设“鲒埼亭”,“亭”是行政单位,“埼”意指弯曲的海岸,因海岸多产“鲒”故得名“鲒埼”。全祖望大概也是个美食爱好者,甚至将自己的文集命名为《鲒埼亭文集》。另一种珍品江瑶柱,宋代时被正式列入朝廷贡品名录,并被赋予了一个雅号“红蜜丁”。这些美称和文献记载背后的故事,都是对鲜美海味的高度推崇。
宁波菜以海鲜为主,虽不如川菜、粤菜、鲁菜、湘菜那样在全国声名显赫,却凭借对海鲜原味的尊重,在中国地域菜系中占得一席之地。清代美食家袁枚在《随园食单·海鲜》中曾盛赞:“宁波海错,取其鲜活,新出海,不事腌渍,烹以葱姜,味乃全。”这大概就是对“透骨新鲜”最好的诠释:在食材新鲜的基础上,用最简单的调料,保留海鲜的本味,不去抢夺、掩盖那份自然的鲜甜。清光绪年间的《象山县志》记载:“蟹最盛,每岁八月望,休渔毕,舟集溟渚,捕获极多,鲜香透骨,宁郡人以为膳上。”可见,宁波的“透骨新鲜”,与开渔密不可分。每到休渔期结束,便是渔民与大海再度相逢的喜日。
这里得说一说象山开渔节。象山开渔节自1998年创办以来,已发展成国家级海洋文化盛典,既是东海渔民感恩海洋、倡导生态保护的节日,也是展示海洋文化的重要舞台。它融合了庄重的祭海仪式、壮阔的开船仪式及妈祖巡安仪式。其中,开船仪式最为壮观——千帆竞发,汽笛齐鸣,此刻,整个渔港如战场般令人热血沸腾。
渔船归港时,海鲜市场瞬间爆满,空气中散发着海的咸鲜气息。此时的海鲜不仅“透骨新鲜”,而且价格实惠。开渔后的一段时间里,菜场里弥漫着海的味道,家家餐桌上一派丰盛,人人大快朵颐。
对于宁波人来说,“透骨新鲜”这句老话,不仅是一种味觉体验,更是一种生活哲学。只有遵循休渔制度、尊重海洋规律,保护海洋、感恩海洋,才能确保唇齿之间那份鲜香,年年如约。
几千年来,海风依旧在耳畔低吟,渔市依旧在晨昏之间热闹不息。无论是在港口码头的小餐馆里,还是在城市的高档餐厅中,人们所追求的,始终是那一口跨越时光的鲜——鲜到骨髓,鲜入人心。在海风与潮声之间,这份鲜香将不断延续,生生不息,代代相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