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懿 张珂
经游禅林之间,大倡实干之风
北宋仁宗庆历二年(1042年),年仅二十二岁的王安石中进士,为一甲第四名,初授阶官为校书郎,差遣为签书淮南节度判官厅公事,于庆历四年前往扬州赴任。然而,正如邓广铭先生在1953年出版的著作《王安石》中所指出的,签书淮南节度判官厅公事任上的王安石,其实就是扬州知州麾下的一名幕僚,没有明确的职责,“只间或参与商讨有关地方行政的事务”。因此,严格说来,庆历七年(1047年)以大理评事赴知鄞县,方才算是王安石的首次地方实践。
王安石到任鄞县大约在庆历七年五月左右,时值凶年大旱,民不聊生,忧心百姓疾苦的他,很快就将县务重点聚焦在了水利建设方面。在深入基层调研以充分了解县情,并向两浙转运使杜杞请教疏浚河道的相关事宜之后,王安石在到任当年的十一月十四日至二十五日,奔赴鄞县各乡巡视。据王安石《鄞县经行记》载,此次巡视行经鄞县的邱隘、五乡、灵岩、大碶、柴桥、东吴、东钱湖、横溪、鄞江、横街、高桥等地,“凡东西十有四乡”。而且,颇有意思的是,在巡视的十余天里,王安石的住宿之处皆为寺庙,其中不仅包括早已名列禅宗五大寺院之一的景德寺(今天童寺)、被北宋朝廷拓为十方禅刹的广利寺(今阿育王寺),还有慈福院、旌教院、开善院、保福寺庄、普宁院、资寿院等显赫一时、迄今仍留有遗迹的寺院。
王安石知鄞之前,佛教在明州地区,也就是今天宁波一带已然兴起,尤其是在吴越国(907年—978年)时期,在历代吴越王的倡导之下,更是佛风炽盛。所以,王安石在巡视途中留宿寺庙,一方面是为了不打扰沿路居民,另一方面则是积极与在鄞县社会政治、思想上占据着重要地位的佛门寺院结交。众所周知,早期的王安石是一位典型的儒家知识分子,其在签书淮南节度判官厅公事任上曾写过一篇文章《送孙正之序》,其中写道:“时然而然,众人也;己然而然,君子也。己然而然,非私己也,圣人之道在焉。尔夫君子有穷苦颠跌,不肯一失诎己以从时者,不以时胜道也。故其得志於君,则变时而之道,若反手然,彼其术素修而志素定也。时乎杨、墨,己不然者,孟轲氏而已;时乎释、老,己不然者,韩愈氏而已。”即以孟子、韩愈为例,强调坚守“圣人之道”。
不过,坚守“圣人之道”并不意味着与释、老截然对立,与当时很多以圣人门生自居、执拗于教派之争的官员不同,王安石更加看重的是如何改变环境,怎样造福百姓。故而,他不仅在经游鄞县的行程中每宿山寺,与僧夜话,而且在知鄞的三年间与景德寺的瑞新禅师、广利寺的怀琏禅师等当地高僧诗文唱和,关系紧密。以上行为的背后,固然有王安石个人秉性与佛教礼俗相契合的一面,例如其生活十分简朴,常常不修边幅,故而被南宋理学家朱熹描绘为“一个要遗形骸、离世俗底模样,吃物不知饥饱”的苦行僧形象。而若结合当时经游鄞县正值灾年,且明州地区在当时尚处于学风淡寥、科举不兴之际的情况来看,便不难联想到寺院在祈雨、赈灾、救济以及助力官学等地方公共事务里的重要地位。
延请乡贤兴学,打造地方文脉
据《宝庆四明志》所载之进士录,北宋明州进士及第者共计124人,其中太宗端拱二年(989年)至仁宗宝元元年(1038年),仅有16人;仁宗庆历二年(1042年)至徽宗宣和六年(1124年),则有108人。由此可见,庆历年间乃是明州地区学风兴盛、教育水平得到飞跃提升的关键时期。而促成这一转变的一大根源,便是杨适、杜醇、王致、王说、楼郁等五位乡贤在明州地区的长期教学。在“庆历五先生”投身于家乡教育事业并取得硕果累累的过程中,时任鄞县知县的王安石充当了重要角色。庆历八年(1048年),也就是王安石到任鄞县的第二年,便因夫子庙建学,两度致信延请杜醇为师;同年在致楼郁的信中,称其“学行笃美,信于士友,穷居海濒,自乐于屡空之内”;在给王致的回信中,赞扬其虽为布衣,“无事于职,而爱民之心乃至于此,可以为仁矣”。
除了兴学校、聘名士,王安石还亲自教导鄞县士子。例如陈誴,字深甫,皇祐五年进士及第,后官至奉议郎、泉州德化县令,任内政绩斐然,就曾与堂兄弟陈詥、陈谔、陈讷等一起从学于王安石。此外,皇祐二年(1050年)春,王安石离任鄞县之际,因看重县吏汪元吉“喜近文史,而尤明吏事”,遂向两浙转运使孙甫转呈其所撰之《论利害事》,并作郑重推荐。虽然此次推荐的结果因为典籍无载,不得而知,但是汪氏家族自此之后人才辈出,最终成为能与四明楼氏比肩,并世代联姻的明州望族。
传承范公遗风,接续新政精神
王安石作为鄞县地方长官,少不了与上级官员打交道,其中包括先后出任两浙转运使的李仲偃、杜杞和孙甫,以及明州知州郎简等。他们对王安石的政治理念、学术思想都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但是,要论当中影响最大者,应属与其父有同年之谊,即与王益同为宋真宗大中祥符八年(1015年)进士的范仲淹。
其实,早在王安石初入官场,在签书淮南节度判官厅公事任上的时候,就已经对范仲淹及其主持的庆历新政心向往之。庆历四年(1044年),王安石自扬州返回故乡临川探亲的路上,就因为读到宋仁宗启用范仲淹、韩琦为枢密副使,试图开展新政的邸报,兴奋不已地写下了《读镇南邸报癸未四月作》一诗:“赐诏宽言路,登贤壮陛廉。相期正在治,素定不烦占。众喜夔龙盛,予虞终灌憸。太平谈可致,天意慎猜嫌。”
皇祐元年(1049年),也就是王安石知鄞的第三年,范仲淹以资政殿学士出知杭州。于是,刚刚在江宁(今江苏南京)处理完父亲葬事的王安石,便在返回鄞县的途中,到杭州呈递《上范资政先状》以为问候,此后书启往还。王安石遂于次年秋季,专程到杭州拜谒范仲淹。虽然二人会面时的交谈内容已然无从得知,但从王安石《上杭州范资政书》中“粹玉之彩,开眉宇以照人;缛星之文,借谈端而饰物。羁琐方嗟于中路,逢迎下问于翘材”等语,不难看出王安石此行是收获满满的。后来,范仲淹于皇祐四年去世,王安石在《祭范颖州仲淹文》中写道:“呜呼我公,一世之师。由初迄终,名节无疵。”也能感受到王安石以范仲淹为榜样,意欲继承其“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遗志,以及通过改革变法以造福天下的理想抱负。【本文系宁波市文化工程项目“王安石与宁波(WHND23-2)阶段性成果】
(作者分别为宁波大学历史系副主任、宁波市重点文化研究基地宁波大学浙东学术文化研究中心秘书长,宁波大学中国史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