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电报的岁月

张晓红

得知5月1日起,杭州全面停止办理电报业务。有关电报的许多往事,就涌上了心头。

小时候住在农村,偶有邮递员小陈叔叔的大呼小叫传来:电报!电报……我们小孩子就跟着去看热闹,却听见收电报的那户人家屋里传出哭声。我们幼小的心里有了和大人们一样的想法:电报来,多半没好事。

我家曾有电报是晚上来的。那是台风天,母亲和房东婆婆一起去居委会的抗台安置点值夜班了。孤零零的小院里,只有姐姐带着我们三个幼小的弟妹,牢记着母亲的话:任谁来,也不开门。

忽然,风雨中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和呼喊声。肯定是狼外婆来敲门了,小白兔偏不去开!姐姐带领我和大弟爬上窗边高高的桌子,打开临着一片茫茫水稻田的窗户,大声哭喊:“抓坏人!”喊声惊动了陌生的送电报伯伯。为了绕到窗户前,他跌落一人多深的大水沟里,等他艰难地爬上来时,手又被冬青树的枝干划破流血了……历经磨难,他总算从怀里掏出了还算干的电报,递到姐姐手中。

那是曾经的噩梦呀!朝西北的窗户开着,一阵狂风吹灭了火油灯,风又裹挟着豆大雨珠,鞭子似地抽打在脸上,四周笼罩着恐怖的黑暗。我们在高桌子上发出撕心裂肺般的哭喊……

其实,电报是父亲拍来的。他假满欲返回上海,因台风轮船停航,只好改乘火车,在宁波城区买到了当晚去上海的火车票。

那位送电报的伯伯真好,他忍着崴脚和手臂划破的疼痛,在玻璃窗外打着手电筒,看着姐姐重新点亮了火油灯,看着我们在床上安顿好,这才放心地离开。

真是“流光速于电”。又过了许多年,有一封带有爱情芳香的电报引起不小的轰动。

那是20世纪80年代,我所在的工厂当时效益特别好,为上海、南京等地的无线电厂加工电子产品,产品供不应求,年轻人只要肯加班,收入很可观。“肥水不流外人田”,本厂的很多姑娘、小伙就相互谈起了恋爱。

同一车间的琴妹,早已为自己置下了丰厚的嫁妆。我知她心思,她爱着常年在外跑供销的小顾,小顾家境困难,但琴妹不在乎。那时,我三天两头要收发催货、交货的电报,有一次,我让琴妹也给小顾拍封电报过去。她希望我帮拟个草稿。我匆匆地写了十个字:“电报不收回,代表我的爱。”我对琴妹说:“你准备两元钱吧,一会儿小顾就能知道你的心意了,多开心。”

但我后来一直为这句俗气又直露的话感到不好意思。好在小顾不计较,马上买来礼物,订婚、下聘,他们当年秋天就结了婚。喜宴上,车间里的调皮鬼们专门向滴酒不沾的“大媒人”敬酒,要我讲做媒的故事。我只得坦白是电报姻缘……电报一个字0.14元,能“骗”来一桩好事,很合算。当时的早稻米是0.138元一斤,肉是0.7元一斤。我们车间的年轻人“财大气粗”,他们仿效着去拍电报,又把电报中的各种搞笑文字拿来当笑话讲。

峰的妻子生了个大胖小子。峰从小父母双亡,岳父大人就是教他开模具的师父,岳父待他如己出,他也知岳父心思。于是拍了封电报给岳父报喜,只有一个字:“孙”!孙与生谐音,表示已生儿子。岳父姓孙,这小子就让他姓孙吧,给岳父当孙子,以续孙家香火。一个“孙”字寓意深厚!岳父一看,乐得马上寄出一张大额汇款单,翩翩然飞至峰的手中,以表祝贺。

厂里有一模具工,他家三代单传,其父在上海工作,一心盼着能有个大孙子,果然天遂人愿。模具工马上给父亲拍了封电报:“雄,6.7斤。”这可把我们笑坏了。他解释:雄,既是雌雄的雄,说明是小小男子汉。又是英雄的雄,雄姿英发的雄……这“雄”字寄寓祝愿,好得不得了。阿爷收到电报,马上请了探亲假,背来了大包小包,里面是冲锋枪、驳壳枪、飞机、大炮、坦克,全是孙子几年后才可玩的“雄”玩具。

调皮鬼们还把电报拍到了我身上。当时,厂里的一批产品提前完成了,有半个月空闲时间。我已推迟了好几次的婚礼,终于可以举行了。调皮鬼们就拍电报请上海师傅们正日子来,喝喜酒,并请他们代买两个真人一般大的洋娃娃,还有两大束玫瑰花。当两位英俊豪气的大男人拿着透明纸包的洋娃娃和鲜红的玫瑰花走出车站时,人们都来围观看新鲜,小孩子还一路跟来看热闹,婚礼现场乐翻了天。上海师傅连声说:电报真好!电报真好!

电报远去了,但它承载着我们鲜活的青春记忆。似乎,还有许多话要说,但纵有千言万语,也只能浓缩为“0375 6015”,那是电报“再见”的代码。

2025-05-12 1 1 宁波日报 content_213357.html 1 3 有电报的岁月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