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水
中国有着历史悠久的蛇文化传统。远古时期,很多氏族部落都有属于自己的动物图腾,有的是鸟,有的是虎,有的是牛。中华龙文化最为著名,据闻一多先生考证,龙这个虚构形象的来源,主体是蛇。“伏羲鳞身,女娲蛇身”,汉代墓石碑上清晰可见的人首蛇身的形象,真切地反映了远古先民对于蛇的无上崇拜。
闽地多蛇,蛇文化也兴盛。许慎《说文解字》解释“闽”字是“东南越,蛇种,从虫,门声”。福建先民将蛇作为当地图腾,闽地还流传下来祭拜灵蛇的风俗。一个富有超现实主义色彩的记载出现在《闽杂记》里,说是古代在福建漳州有一蛇王庙,特别灵验。若有人被蛇咬了,可到该庙向蛇王投诉,然后就会在庙后发现一条断腰之蛇,那是蛇王对它伤害人类的严厉惩罚。
民间流传有大量有关蛇的神话。干宝的《搜神记》有《李寄斩蛇》,还有《灵蛇珠》,前者讲述了勇敢的李寄为民除害,后者描述了蛇的报恩之心,故事说的是有次隋侯出宫,发现一条蛇被伤至皮开肉绽。隋侯心生恻隐,命人给伤蛇敷药包扎后放生。这条蛇感恩戴德,为隋侯衔来一颗在夜晚能发出璀璨明光的稀世宝珠。如今,民间还称特别珍贵的明珠为“隋侯珠”。
古代文学中对蛇的描述就更多了。《诗经·小雅》有“斯干”篇,是周王的宫殿落成时的祝颂词,其间“梦蛇生女”的叙述有蛇崇拜的浓重痕迹。《韩非子》里则有“飞龙乘云,腾蛇游雾,云罢雾霁,而龙蛇与蚓蚁同矣,则失其所乘也”云云。韩非子作为战国末期的伟大哲学家,他将龙蛇比作贤能的人才,这类人如若能得到君主的重用,就能施展才华。如果遇不到慧眼识珠者,便只能像蚯蚓和蝼蚁一样沦落尘埃。寥寥数语阐明了“材”和“势”的关系,深入浅出,有着无可辩驳的逻辑力量。
柳宗元的《捕蛇者说》是经典之作。唐宪宗元和年间,百姓负担沉重,要缴纳各种苛捐杂税。其实早有大臣上书,直陈国家养兵甚多,百姓人口户数因“安史之乱”已经锐减。加上不少官吏、贵族、僧道不用耕作却占有大量耕地和社会资源,而三个农民要供养七个“不耕者”。这就是柳宗元创作《捕蛇者说》的时代背景,他身在永州,心系民生,写出了“赋敛之毒有甚是蛇者”的痛苦感慨。
量人蛇的传说很有意思,该故事最早出现在唐代一本叫《传奇》的书中,说的是有个叫邓甲的人,设坛召唤蛇王,与之比高。蛇王高丈余,表皮“焕然锦色”,身后还跟有上万条小蛇。邓甲用一根长拐顶起帽子,高高举起。憨直的蛇王怎么努力也无法超过邓甲帽子的高度,最后倒在地上化为了一摊水。紧跟着,那些随从小蛇也都死了。有人看了这个故事,第一反应是嘲笑量人蛇太傻。其实换一个角度来看,尽管蛇王有着愚钝、好胜的性格弱点,但也非常坦诚,它愿赌服输,以死守信。
《聊斋志异》有个很少被提及的《蛇人》故事。“东郡某甲”是个“弄蛇为业”的人,他驯养了两条青色的蛇,大的叫“大青”,小的叫“二青”。一次,弄蛇人寄居在山寺中,待到天亮,两条蛇都不见了。弄蛇人“怅恨欲死”,也曾到处寻找“大青”“二青”,可惜无果。幸而不久后“二青”自己归来了,还带回另外一条青色小蛇。等“二青”长大后,主人打算将它放生,“二青”却依依不舍。那条小青蛇初来乍到时,不敢吃弄蛇人给的食物,渐渐熟络后,才对主人产生了信任。小青蛇同样在被放归山林时,不忍离去。但弄蛇人希望二蛇有自己的自由,所以告诫它们好好生存,不要惊扰行人。二蛇似通人性,默默游行而去。这个故事情节很简单,但情感尤为深绵。蛇在此间不再是狠毒可怕的动物,而是与主人相依为命,为主人的生计出力的生灵,既懂事又可爱。
关于蛇的文化典故不胜枚举。世人最喜闻乐见、如数家珍的要数《白蛇传》了。什么西湖赠伞、端阳惊变、仙山盗草、水漫金山等桥段,几乎人人能说出点子丑寅卯来。其实蛇的故事都是人编的,投射和反映的也都是人的观念与情感。细读从古至今的诸类蛇故事,涵泳品味,便可以发现民族的文化密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