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七曜 文/摄
那一年,年前的天气不错,母亲的心情也不错,她絮叨着说过了年自己就八十八岁了,趁着还会动,决定自己做菜请客。农历十二月廿七,她早早地把那些在冰箱里“冬眠”的鱼啊、鸡啊全部“赶”了出来,争取用一天的时间让那些“冻物”解冻,鲜活起来。
第二天下午,她忙碌着,洗肉、剖鱼,洗锅、烧火。热气氤氲,香气扑鼻。
我说,客人一般在正月初二或以后的日子才过来,这么早把菜弄熟了,几天后这菜还有味道吗?趁热吃,趁早吃,那才新鲜有味。母亲说,没关系的,我有办法。
我看到母亲把鱼、肉分别放在篮子里,盖了一块干净的白布,搁放在门口的晒衣架上。她又自言自语着,现在农村里的猫也过上了“好生活”,应该不会来偷吃吧。顿了顿又说,放在门口空气流通,天又冷,一个星期不会坏的。
其实,会不会变质我们最清楚。曾记得,小时候家里腊月廿七煮熟的“珍馐美馔”,过了正月初十还摆在桌子上,更长的要放到清明前后,只不过隔三岔五地在镬里热一下。味道已经不是原来的味道,但我们还是津津有味地抢着吃,在那个物力维艰的年代。
正月初一早上,我还在睡懒觉,老母亲就来敲门,“追问”亲戚们来不来。我说从今天起雨丝霏霏,估计不会来吧。
偏巧同村的三姐来母亲处小坐。三姐说,即使来了客人也没有什么关系,就去我家吃饭吧。母亲说,那不行,来了客人我想自己招待,我已经八十八岁,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招待客人了。我朝母亲笑笑,又向三姐使使眼色。母亲年纪大了,随母亲吧。再说,她也有自己的理由。
到了晚上,表弟打电话过来。他大概喝了点酒,声音有点气壮山河。他笑嘻嘻地大声说:“哥,新年好!”然后又问明天家里有没有客人来,如果有,他们一家也过来,凑个热闹。我说好的好的,热烈欢迎。
打电话给弟弟,弟弟说明天来。又问二姐,二姐有点犹豫,说这雨天啊,太烦人了,又说家里的“跟屁虫”两个小孙子太调皮了。我说,二姐你一定得来,你来了,母亲就踏实了,母亲还指望你帮她炒菜呢。二姐笑笑,没吭声,但明显地感觉到二姐有点偷乐。
第二天一大早,就接到二姐的电话,她说决定来,又叫我转告母亲,菜他们买了不少,母亲无须动手,好好休息就可以了。可母亲不这样想,听说他们都要来,脸上的表情像风中的树梢立马轻盈活泼起来。她激动着、“慌乱”着,在厨房里外来来回回。又给我下了几道“圣旨”:赶紧把家里最大的一张圆台面搬出来擦拭干净,快去拔点芹菜过来,弄个芹菜炒肉片……我如“神行太保”般马不停蹄,在老母亲面前只能没脾气。
春天姗姗来迟,家里的客人也姗姗来迟。都九点多了,老母亲不知翘首了多少次,还未见到他们来临。可老母亲已经弄了一个多小时的菜,桌上的菜已“层峦叠嶂”,已“江山如画”。
母亲说,打电话催催,都什么时候了,还未见人影,菜都凉了。
打电话给弟弟,弟弟说已经出发了,十点以后肯定到。二姐说,他们已在半路,快到了……
终于看到了车子,二姐的两个小孙子一下车就熟门熟路地沿着溪边飞奔而来,他俩穿着大红羽绒服,白白净净、虎头虎脑,煞是可爱。
表弟一家三口来了,几年不见,他们家那个娇声娇气的“小不点”已出落成一个漂漂亮亮、斯斯文文的中学生了。弟弟一家三口也来了……母亲居住的院子霎时热闹起来。
母亲笑吟吟地拉着一个又一个亲人的手,用深邃而又浑浊的眼睛仔细端详着,嘘寒问暖,看着他们在岁月里像一棵棵小树苗悠悠地长高长壮,并撑起各自的一方蓝天。母亲欣慰着,甘之如饴。
母亲忙碌着,还想亲自给我们端菜。我说,菜炒好以后,您吆喝一下即可,我来端。万一您摔倒了,那麻烦可大了。可母亲还是蹒跚着忍不住偷偷端了几次。也许,在心生欢喜的母亲眼里,这样欢聚一堂的时刻,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是开心的。
吃着母亲和二姐炒的菜,品着红酒,在欢笑声中,我们彼此畅聊,把如歌往事轻轻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