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 宸
《红楼梦》和《西游记》这两部中国古典名著在今年又成为大众热议的话题。有意思的是，导演胡玫的电影《红楼梦之金玉良缘》被骂得体无完肤，国产游戏《黑神话：悟空》却连赢赞誉。都是现代人对名著进行了改编，不禁要问：《西游记》改得，《红楼梦》便改不得吗？
笔者以为，《西游记》不是个体文人的作品。事实上，小说里的神仙们早有了较为固定的形象。即便是唐僧，也有“玄奘法师”的基础原型在。孙悟空的形象到底是来自印度神猴哈奴曼还是中国水妖无支祁，一直以来众说纷纭。且《西游记》是世代累积而成的小说，内里有大量民间创作的成分存在。经过长年的传播、筛选、再加工后，最终形成了我们今天看到的由吴承恩写就的《西游记》。加之不同的时代，《西游记》在读者心目中的印象持续处于动态变化中，人们不大在意它被“魔改”，它本身就是一部神魔小说，来源于天马行空的想象。不论是孙悟空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的神速，还是身负七十二变化的神技，皆为超自然现象中的超自然现象。
《西游记》中的各种艺术形象被固定下来后，人们的认知和理解依然无法固定。譬如在民国时，西学东渐，诸如包天笑、周瘦鹃等以孙悟空、猪八戒遇到了西洋科技后的反应为素材，写了不少小说。书本插图中，孙悟空甚至穿着西装在逛街。胡适先生就说过，《西游记》是神话小说，也是滑稽小说。
86版电视剧《西游记》正本清源，奠定了几代人对于《西游记》的认知。加上这部电视剧本身的艺术质量很高，演员演绎又精彩，所以至今在影视界的同题材作品中无出其右，是公认的无法超越的经典。
时代前行，认知更新。到了周星驰的电影《大话西游》，孙悟空成了不得不放弃爱情理想，接受取经宿命的至尊宝。世纪之交，作家今何在的《悟空传》更是塑造了一个内心迷惘的矛盾综合体孙悟空。可见，对于《西游记》，大家一直都蛮“宽容”。
后来又有多个版本的《西游记》电视剧播出，哪怕珠玉在前，观众也没太多鄙薄，反正“青菜萝卜，各有所爱”。《大圣归来》还创下了不错的国产动画电影票房。大家似乎觉得：一只无父无母的石猴做出自己的选择是完全可以的，《西游记》有一些离经叛道的改编，只要能适应不同时代不同人群的心理和情感需求，也是可以的。
而《红楼梦》就不一样了。《红楼梦》前八十回是曹雪芹所著，它是纯粹的文人小说，是作者在自我闭合的思想环境中，以他个人对社会和时代的见解为思想依托，创作出的巨著，被视为位于艺术巅峰的文学巨作。也有不少读者对小说里宝、黛、钗等人物爱若珠玉。这次电影《红楼梦之金玉良缘》之所以遭到群殴式批评，笔者以为是导演低估了观众对《红楼梦》的热爱和了解。
平心而论，翻拍《红楼梦》需要极大的勇气，要冒很大风险。别的先不论，单就“林黛玉”的人选问题便是个超级难题。
第一部大获成功的红楼影视作品是拍摄于1962年的越剧电影《红楼梦》，该片以两角钱的票价，在1978年至1982年间收获惊人的2亿元票房。当然，越剧电影《红楼梦》取得成功，原因很多。首先，片中徐玉兰、王文娟、吕瑞英等主演后来成为开创越剧流派的一代宗师，艺术功力炉火纯青。其次，剧组成员不仅被要求熟读《红楼梦》，还向俞平伯、冯其庸等红学家请教过很多专业的、细节的问题，得到了学术上的保障。
87版《红楼梦》是国产古装电视剧的一大高峰，陈晓旭和欧阳奋强的宝黛形象对原著的还原度极高。当时王昆仑、朱家溍、邓云乡、周汝昌等学术大家是该剧的艺术顾问。说到底，所有演职人员真正用了心，那是对曹雪芹这部小说葆有的喜爱之心、崇敬之心、敬畏之心，所以哪怕改编，也讲究合情合理，不违背原著精神。比如小说里没有宝钗进府的描写，但剧中拍了，且非常好。人物眉梢眼角都是深意：宝玉看了宝钗，立马去看黛玉的神情。黛玉见了宝钗，也细查宝玉神色。宝玉拉起黛玉的手时，用了个特写，他分明在对心上人说：疏不间亲，后不僭先，你放心。宝钗也看到了这一动作，立刻明白宝黛间的情意。这个镜头堪称神来之笔！
此外，还有一个《红楼梦》不容草率改编的原因：曹雪芹将十二正钗和副钗的判词都白纸黑字写好了。也就是说，这些人物的命运他已明确告知了。所以后人若是胡编，观众一目了然。我觉得曹雪芹很有先见之明地在第五回中写下小说总纲，为的大概就是防止后世有人违背自己的意愿，擅自修改。
《西游记》没用此等“防盗”手法，它可说是集体完成的作品，是一个聚宝盆似的素材库，后人可以自由择取，再行创作，能自圆其说，便无伤大雅。就好像，最近笔者看到有网友剪辑了86版《西游记》精彩片段，诸如题为“我的爱徒，怎么到你们口中就成了泼猴了呢”，从菩提祖师的视角表达对孙悟空的喜爱。而且还提出一个观点：祖师为猴子起名，并传授本领，从未要过丝毫回报，真正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反观唐僧，屡屡冤枉悟空，动不动就念紧箍咒，痛得猴子死去活来，所以他充其量是个难伺候的领导。上述阐释，得到了很多读者的赞同。足见对“西游”人物，可以有多种解读意见并存。
带有传说性质的故事总是允许更宽泛程度上的改编。《西游记》如此，《白蛇传》等也一样。至于《红楼梦》，不是碰不得，而是你必须付出很大的努力，光用力，光花钱远远不够，关键是用脑，用心，并且得慎之又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