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敏明

二三十年前，在甬上月湖边的拗花巷出过一张明代黄花梨半桌，木质呈淡金黄，有“鬼眼”，板底披麻挂灰，桌面独板，霸王枨，马蹄脚，线条流畅，形制简洁。此桌后被甬上一位藏家收藏，我曾去拜访过，但见轩室之中，器陈舒朗，韵带烟霞，是极为难得的一件文人家具。

半桌，唐宋时就有了，宋画中常见其踪迹。“半桌”之名，早见于嘉庆间纂修的《工部则例》。南方称“半桌”，北方称“接桌”。这桌子大约有八仙桌的一半大，桌面长方形，因此得名。照理说劳动时间和材料的品质以及工艺水平决定物品的价值，但很多时候真不是这么回事。半桌，工艺、用材仅半张八仙桌，但价格比八仙桌高出好几倍。这就像人一样，在什么位置上就有什么地位。在文人空间比如书房、琴房、厅堂等处布置的家具，换句话来说，凡是被文人看上、使用的家具，市场价格就贵，半桌就是这样一件家具。

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朵花，每个民族都有各自风格的家具，半桌也在许多民族的家具名单之列，只不过装饰不一样，有的繁复些，有的素简些。清代京作宫廷半桌，通身浅雕云蝠纹和龙凤纹等，极为华贵。雅士选用黄花梨材料制作半桌，少雕琢，重打磨，讲究形制和线条，简素为上，代表者为苏式半桌。

古代甬上半桌，素简文气，别具一格，是汉民族古代家具中的经典之一。优秀的甬上半桌，主要指红木、楠木、榉木制作的半桌。

古代红木泛指黄花梨、紫檀、铁梨木、鸡翅木、红酸枝。后来这些木材被细分，红木专指红酸枝木，其他木则直呼其名称。楠木有四川楠木和南方楠木，有金丝楠木和非金丝楠木。榉木有白榉、黄榉、红榉。

最适宜制作文人家具的是黄花梨和榉木。黄花梨材料极稀缺，一张黄花梨半桌，价格也极昂贵，榉木价格则亲民。许多收藏家认为，好的“上年纪”的榉木家具做工不逊于黄花梨家具，价格也高于铁梨木、鸡翅木、红酸枝木家具。榉木中红榉最佳，有自然山水花纹，密度高，木质细腻，呈淡红色，让人感觉类似黄花梨。

一张甬上八仙桌，一般桌面尺寸90厘米乘90厘米，高86厘米。半桌桌面为长方形，尺寸90厘米乘45厘米，高86厘米。半桌有明清之分。明式的半桌，一个桌面，四条腿，四根横档，四根霸王枨，符合力学结构和素简审美。清式的半桌也很简洁，一个桌面，横档采用一根藤拷条或回字纹拷条，拷条中间加个黄杨或红木吉子，有些束腰处镶嵌或紫檀或红木或黄杨木像蟹眼一样的长细条（俗称“蟹眼”，也叫“开窗”）。晚清时图实用，有时半桌拷条中间加个抽屉。

甬上最出彩的半桌是明式、清式均有的榉木圆包圆仿竹半桌，集文气、雅气于一身。好的榉木半桌，取料榉木木芯，密度、硬度最佳，半桌成型后，打磨到位，摸上去木质有丝滑感，上擦薄薄一层生漆，呈清水皮壳，自然纹理视之赏心悦目。

家具一定是有使用功能的，饭桌吃饭用，床睡觉用，大橱放衣服用，等等，大体俗器多。好雅者须存古，半桌上供以雅器，是古代文人雅士最喜欢和讲究的室内陈式，如半桌置于书房，是跟书桌、书柜搭配最佳的器具，陈设在书房一角，或放一铜香炉，或放一小山子，或放一小盆栽，或置一文玩，或置一明代青花瓷等。半桌用途也广，如宾客多时，八仙桌不够用，可用半桌接用；古代学童的书桌大抵是半桌；文人春游，也可携带半桌，置器赏古，“风乎舞雩，咏而归”。

古代甬作家具是我收藏的大类，我曾和收藏家何晓道老师合作在宁波月湖银台第博物馆陈展“古代甬上文人生活展”三年，其中，琴棋书画四室，陈展有明清甬上榉木半桌六张，其中一张明式圆包圆仿竹半桌，雕出了竹节、竹芽、竹根，趣味无比。几张清式半桌，横档或一根藤拷条，或回字纹拷条，严谨见榫卯功夫。

置器有道，格古生情。甬上半桌，经岁月洗涤，居雅舍，藏心于清，则神无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