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鹦歌姚》 姚滩朝圣路上“众生相”

钱后吟

相信所有的剧种,走过这样一条蜿蜒坎坷的路,尤其是地方小剧种如余姚滩簧。剧种的生存、传承,与历史变革、时代变迁息息相关。一代代滩簧艺人隐忍、呐喊与抗争,只为生命中能出现一道光,一道可以让滩簧艺人堂堂正正做人的光,可以让滩簧女艺人挺胸抬头的光,可以让滩簧脱胎换骨、改天换地的光。

众多的滩簧老艺人是不幸的,在那个黑暗的年代,他们背负梦想磨难重重;而余姚滩簧却终是幸福的,因为新中国的到来,姚滩艺人终获“光明”,那一缕让艺人成为艺术家的光,让滩簧升华成戏剧的神圣之光。

姚剧《鹦歌姚》以一个艺人、一个戏班的传奇经历,讲述了一段从滩簧小调到非遗剧种,从小曲艺人到人民艺术家的生命历程。柳小小、柳依依、姚江龙等诸多姚滩艺人,在姚滩朝圣路上的众生相,只为生命中那不变的信仰。

柳小小:“革命救国,我救自己,革自己的命”

柳小小,清末宣统年间一个余姚底层滩簧艺人,男旦。下九流的“戏子”,注定了滩簧艺人的社会地位。地痞恶霸口中,他是“臭要饭的”,是“卖浪的假娘们”。从小学小旦,穿女人装,演女人戏,唱女人腔,为鹦歌班招看客、通关节,他活成了“上位者”眼中“唱戏的相公”“不男不女的怪物”“被阉割的猪”。他的人生就是一场悲剧,“生不了孩子、当不了爹、拴不住女人、撑不起家”。

但柳小小有他自己的抗争,他想做一个男人、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做一个受尊重的滩簧艺人,面对黑暗的世道,他发声呐喊“大清朝到了现在,就是一个怪物”。他的觉醒是被这世道逼的,可能出发点只是为了自己,但柳小小有他自己的原则,于黑暗中沉浮多年却不愿沉沦。他帮革命党暗杀朝廷钦差,一是他身为男人的血性,也是一个“男旦”彰显自己“男性”特征最强烈反差的行为体现;二是他无力抗衡世道为之选择的最烈性的抗争。纵然是飞蛾扑火,纵然是死,也不想苟活于乱世。潜意识里,柳小小明白压迫自己身心、蚕食自己灵魂的对手是谁,不仅仅是四爷、团练、恶霸、地痞,更是这万恶的世道。于是他像一个壮士,毅然接过革命党人手中的炸弹。

柳小小说,“革命救国,我救自己,革自己的命”,也许他只是潜意识里的觉醒,但他的血性可能影响了一批人。

柳依依:“我想做第一个滩簧女艺人”

柳依依,柳小小之女,非亲生。柳小小与姚江龙义结金兰、问斩法场后,柳依依遂成姚江龙义女,后嫁姚江龙之子大成。封建时代不许女子登台唱戏,大清改民国,天道虽变,可世道未变。柳依依自小醉心滩簧,姚江龙为护义女,只得让她女扮男装,以“男旦”的身份苟活于世,从而维系与滩簧的情缘。柳小小是大清年间的“假女人”,而柳依依则是民国年间的“假男人”。黑暗的世道,让父女俩“人不像人”。

烈马般性情的柳依依,选择了抗争。她要做一个女人,从此不再缠胸,“纵然五尺红绫似宫墙,关不住女儿心”;她要做第一个滩簧女艺人,“这条路自己选择,生也滩簧,死也滩簧”。她用滩簧调尝试改革,移植《十八相送》;她自敲大锣,以滩簧女艺人的身份站上戏台。而这一切,在她刚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就戛然而止,只因她活在黑暗的世道,“女人不能登台唱戏”。为了女人的尊严,为了不被军阀玷污,柳依依毅然端起那碗“哑药”。万恶的社会,做一个女人都如此艰难,何况要做第一个滩簧女艺人,“在学堂里演过文明戏”的柳依依道,“滩簧,还是没那气候,没那命……”

姚江龙:“我是艺人,不是汉奸”

姚江龙应该是余姚滩簧200多年来诸多老艺人的一个缩影,他们勤恳、踏实、隐忍、求新,都只为“让滩簧脱胎换骨、改天换地”。代代相传的训诫,“走江湖吃开口饭,一个忍字横心头”,姚江龙身上有着中国老百姓最大的特点——“隐忍”。

柳小小得罪团练把总,姚江龙“磕响头一百”化解危机,只为“宁伤皮肉不伤根”,并非他没有骨气,他只是谨记师训,“保住好嗓子,保住养命的滩簧”;柳依依以滩簧女艺人身份登台,被军阀、恶霸盯上,为保义女清白和性命,姚江龙忍痛让柳依依端起“哑药”。

姚江龙步步周旋、层层退让,纵然历经磨难、伤痕累累,只想让余姚滩簧能有一个活命的空间,有一个脱胎换骨改天换地的将来。当姚滩登陆大上海,迎来“出彩”和“好运”之际,姚江龙抛下梨园旧规,将手头“幕表”尽数相送同行,只因余姚滩簧想长成参天大树,除了风调雨顺的气候,更需“海纳百川”的气魄。

隐忍是权宜之计,气魄是固有本色,而烈性则是姚江龙乃至大多数姚滩艺人,更是绝大多数中国老百姓的气节。沦陷的上海滩,在日本人强迫姚滩艺人上演卖国亲日剧《王道乐土》之际,欲将余姚滩簧更名“亲善剧”之际,在姚滩鹦歌班、姚江龙本人面临生死存亡之际,姚江龙心中怒吼“我是艺人,不是汉奸”。这一刻,他身上迸发的是烈性的气节,是民族的大义。谁说底层艺人只会隐忍,他们也有呐喊,也有抗争,更有民族气节。

200多年,代代姚滩艺人在磨难中前行,在挣扎中求生存,朝圣路尽,他们终见那道“光”。

姚剧《鹦歌姚》,以恢宏的场景、磅礴的气势、厚重的情感、创新的音乐,令观众看到了有别于以往的余姚滩簧。这是对姚滩历史的回顾,对代代姚滩老艺人的膜拜,更是对新中国成立以来姚剧创新发展的致敬。

艺术化处理史实不能有偏差

试演的《鹦歌姚》给人最多的是震撼和感动,也有个别待商榷之处。

全剧“呈现”有头重脚轻之感。《鹦歌姚》开幕首场节奏紧凑,戏剧冲突明显,人物饱满,情节感人,观众入戏快,可谓是“开幕即高潮”。全剧四幕戏,以首幕为翘楚,最为感人。后三幕有逐渐式微之感。首幕中,第一个矛盾冲突的导火索,即柳小小叫住团练把总讨要“看戏铜钿”的点,可再斟酌下。在底层闯荡江湖多年的“男旦”柳小小,讨要铜钿的语气和姿态,笔者认为不宜过“正”,不仅与他的身份和阅历不符,也会让观众觉得过于突兀,同时因这个点产生矛盾冲突,更会影响对首幕“戏眼”人物柳小小的“认可度”。当然,扮演者周涛在剧中的整体表现让人“眼前一亮”,相当出彩。

余姚滩簧的历史沿革应尽量贴近史实。既然剧目有对姚滩历史的回顾、截取,“尽量忠于史实、贴近史实”是创作的前提。新中国成立前,余姚滩簧在上海滩是否有盛况?是否有典型的姚滩艺人与日本势力周旋、博弈?这些确实难以考证,但剧目是要流传下去的,可能会影响年轻人对余姚滩簧的认知。因此对史实的艺术化处理,也许可以用点“模糊”的手法,但不能有偏差。

尾声“虚实画面”的处理可再斟酌。第三幕中,姚江龙为不做汉奸毒哑了自己的嗓子。导演在尾声的写意处理中,姚江龙与柳小小开唱“鹦歌姚也是英豪”,颇为点题,应予点赞。姚已哑、柳已逝,两位主角点题开唱,本是写意的“虚”画面,而一众群众于舞台上则是“实”的画面,“虚”“实”画面于一体,观之略有别扭。

图片均为《鹦歌姚》剧照

(由余姚市姚剧保护传承中心提供)

2024-11-18 1 1 宁波日报 content_185297.html 1 3 《鹦歌姚》 姚滩朝圣路上“众生相”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