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山
去眉山三苏祠访东坡先生故里，是我的夙愿。东坡生于斯长于斯，品格在此养成，学问在此精进，心灵在此丰盈，这是他一生难忘的血脉之地，更是他半生漂泊的心灵原乡。
十年前，我曾特地从成都打车前往三苏祠，到了目的地“铁将军”把门，只能抱憾而归。时光飞逝，对东坡之爱却越来越深。2021年在宁波图书馆开讲“苏东坡的草木世界”系列第一讲时，我就发愿要多读东坡书、多走东坡路，希望更深入先生伟大丰富的心灵世界。东坡出生成长地、仕宦之地、贬谪之地、买田及终焉之地以及长眠之地，都在我的行程计划单上。可三年过去，只是蜻蜓点水般观览了黄冈东坡赤壁以及杭州苏堤。
今年8月上旬，再次出发探访三苏祠，车子进入眉山市区一片仿古建筑区域，熟悉的感觉就来了——到三苏祠所在地古纱縠行商业街区了。东坡饼、东坡酱菜、东坡味道、东坡书院，街区东坡元素无处不在。终于来到三苏祠大门前，读着“古今三手笔，天地一眉山”的楹联，心里一阵激动，十年夙愿终将得偿。
三苏祠原为苏家故宅，南宋改宅为祠，明末毁于兵火，清康熙四年在原址上模拟重建。如今，三苏祠是成都平原上与杜甫草堂齐名的文化地标。
祠院内竹林掩映、花木扶疏、古意盎然，院墙四周有很多黄葛树，主干苍劲，树冠广展，叶大阴浓。院内亦有不少楠木，笔直挺拔，姿态俊逸。开花植物不多，水面上荷叶田田，花已到后期。粉红色的紫薇是满眼苍翠中最引人注目的存在，在一片青果满枝的海棠树边上，居然看到一丛来自异域的巴西野牡丹正开着深紫色的花朵。
一路念着亭台楼阁上的牌匾或楹联，回忆着书里曾读过的相应轶闻掌故。站在披风榭前，想起“超级坡迷”陆游的《眉州披风榭拜东坡先生遗像》，其中“孕奇蓄秀当此地，郁然千载诗书城”句尤为著名。
东坡在此生活二十多年，最被他念兹在兹的地方是南轩，也就是他们兄弟二人作息及读书的地方。
“南轩”后来被苏洵改为“来风轩”，现名为“来凤轩”。“来凤”之名，不知是否来自北宋著名诗人梅圣俞？两兄弟金榜高中之后，梅圣俞曾写过一首《题老人泉寄苏明允》（苏明允即苏洵），赞颂两兄弟诗名远扬前途无量。
南轩的对面是木假山堂，原是用来陈列苏洵心爱之物楠木假山之地。此假山是苏洵用一件裘皮大衣从樵夫手中换得，后带到东京汴梁，珍之爱之，有专文及诗记之。梅圣俞、东坡亦先后题咏，其中坡公诗名为《木山并叙》，诗前小序写得明白：“吾先君子尝蓄木山三峰，且为之记与诗。诗人梅二丈圣俞见而赋之，今三十年矣。”
在来凤轩、木假山堂右侧，有一座古井，砖缝间苔藓翠绿，井不深，碧水清清，据说为苏家当年旧物，二苏就是喝此井水长大的。游人纷纷用木盆取水濯手，希望沾一沾苏家的文气。
自兄弟俩丁父忧结束返回东京之后，就再也没回过老宅了。很多时候，他们只能在回忆或梦中返回故宅。在元丰三年贬往黄州的路上，东坡有诗，“忆我故居室，浮光动南轩。松竹半倾泻，未数葵与萱。三径瑶草合，一瓶井花温。至今行吟处，尚余履舄痕”，回忆在故居的美好光景，南轩和水井都被提及。
坡公还有一篇小短文，题为《梦南轩》：“元祐八年八月十一日，将朝，尚早，假寐，梦归縠行宅，遍历蔬圃中。已而坐于南轩，见庄客数人，方运土塞小池。土中得两芦菔根，客喜食之。予取笔作一篇文，有数句云：‘坐于南轩，对修竹数百，野鸟数千。’既觉，惘然思之。南轩，先君名之曰‘来风’者也。”
古井边上，直立着一段黄荆枯木，一人合抱之粗，据传为苏洵当年手植。两条手指粗的新枝从枯木边上抽出，依然碧叶青青，长势良好。黄荆既是一味中药，也是一种教具，当年廉颇向蔺相如“负荆请罪”时，背的就是此物，有人说这也是苏洵当年教子甚严的证据，毕竟俗谚有云：“棍棒底下出孝子，黄荆条下出好人。”坡公晚年远谪海南，还梦到老苏检查作业，夜半被吓醒，写诗《夜梦》记曰：“夜梦嬉游童子如，父师检责惊走书”，大概坡公小时候也是尝过荆条滋味的。
相对于老苏的严厉，程夫人对兄弟俩的教育既温柔又坚定。在这里，母亲教他们读《后汉书》，启发他们要做范滂那样的正直节义之人；在这里，母亲教他们不取不义之财，东坡有《记先夫人不发宿藏》一文记之；在这里，母亲还禁止他们捕取鸟雀，以至于院子里的鸟雀也不怕人，鸟巢越筑越低，兄弟俩可以观察母鸟喂雏的景象，东坡亦有《记先夫人不残鸟雀》一文记之。
祠堂的正殿供奉着父子三人塑像，端正肃穆似坐堂议事。走出大殿，门前有两棵600多岁的参天银杏，树无白果，两者皆雄，据说象征兄弟两人昂然于天地之间。附近还有一棵古黄葛树，石头上写着“眉州第一树”，有人说此树象征苏洵，苍老遒劲，厚重古朴，守护着两兄弟茁壮成长。
出三苏祠，我们随即驱车前往乐山大佛景区。眉山、乐山分别在岷江的上下游，水路相距一百二十里。苏轼兄弟为程夫人守制结束之后，老苏决定举家迁往东京汴梁，因有妇孺随行，故走长江水路返京。父子三人一路访古探胜，诗词唱和，好不欢乐，后结集为《南行集》行世，其中乐山是他们停留赏玩的第一站。
在大佛脚下，东坡先生写下《初发嘉州》一诗，“故乡飘已远，往意浩无边”为其中名句。虽将离开家乡，离开蜀地，但他并没有太多伤感，反而对未来充满着期待。兄弟俩跌宕起伏而又精彩纷呈的传奇一生，将由此开启。“三苏”在此留下了很多故事和古迹，崖壁上有苏轼手书之“佛”字，山顶有东坡曾读过书的东坡楼，路边还有“东坡载酒时游处”的摩崖石刻，亦专门辟有纪念东坡的苏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