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七曜

1953年冬，在浙东奉化县松岙乡大埠村海边两山对峙的海滩上，一条石阵正在“点动生线，线动生面”。岸上，扛扦放炮，劈山凿石；滩上，红旗招展，激扬乐章。忙碌的人们欢天喜地，因为，把这长龙似的海塘筑起来，列入了“第一个五年计划”。于是，人群如风，蜂拥而至；于是，人山如海，海沸山摇。人们要把千年的沧海变成桑田。

可是，由于种种不可抗拒的因素，这条海塘的建设中途搁浅了。

岁月悠悠，石阵不语。石阵如一条相思的纽带，牵着两座张开怀抱的山，牵着它们千年的渴盼。那山如狮如象，在曙光升起的时候，它们本想腾云驾雾，飞入九天仙乡，幻化千顷良田，可现在，只能默默地叹息着。

儿时的我，有一次望着石阵，问父亲。父亲沉思了一会儿，告诉了我那如烟的往事。

父亲是新中国成立之初就入党的老党员，干过合作社主任、生产队长、大队会计、大队党支部书记……那些往事就像浪花一样，扑面而来，时而令人浮想联翩、激情飞扬，时而又令人寂然无言、扼腕叹息。

父亲说，由于没有大海塘的阻挡，1956年登陆象山港的夏季大台风，使里面十几个内塘全都倒了，祖祖辈辈围海所造的3万亩水稻田，顷刻之间成了汪洋大海。海塘如多米诺骨牌，第一道防线垮了，接二连三，里面的内塘都会垮掉。海水长驱直入，那些鱼啊虾啊蟹啊，都随着海水冲到家门口的小溪里。

那时候农民种的大多是单季水稻，要到秋季才可收获，海水倒灌使3万亩水稻田颗粒无收，当地人民的生活受到了严重影响。有部分人家的房屋被海水所淹，无家可归，昔日美丽的乡镇变成了泽国，千疮百孔。

父亲说，如果当初那条海塘完工就好了。

我注视着父亲。父亲望着远方的石阵，怔怔地，满怀心事，满脸眷念。

我注视着父亲。某一刻，父亲又出神了，神采飞扬，像一个嘴角上扬的少年。

1993年，有消息传来，修筑海塘之事重新提上议程。那是个夏天的黄昏，那一年的父亲已经62岁，已从村干部的岗位上退了下来，担任村老年协会的会长。我看到父亲异常兴奋，夕阳的余晖洒满父亲欢乐的脸庞。父亲和他的那些老哥们不断议论着。他们说，追了多年的梦终于可以实现了，等哪一天海塘建成了，一起去那里散步，去看看横牵狮山和象山的雄堤大坝……

1999年，期盼了40多年的海塘终于建成了，那是可以抵御十二级台风的标准堤坝。看到雄伟壮观的大坝，父亲醉了。他豪气万丈地说，从今后固若金汤，从今后丰衣足食！

而不久前，方圆千顷的海滩上，挖掘机、打桩机、推土机又轰轰烈烈地开了进来。在这厚重的沧桑之地，同父亲当年一样，我也看到了热火朝天的建设场景，听到了气贯长虹的劳动声音……人们要在昔日涛声阵阵的海滩上，营建美丽的滨海度假小镇。

如果父亲还健在，看到故乡风起云涌的巨变，他又将心潮难平。因为那是祖祖辈辈的期盼和一代又一代人的共同梦想啊！

是啊，我深情爱着的故乡。因为有你，我才心怀梦想始终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因为你的奔腾向前，让我的生命也奔涌着激情和遐想。我会在夕阳余晖下陪你听渔舟唱晚，也会在潮声月色里和你守望港畔璀璨灯火，共享盛世弦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