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露天电视的岁月

虞 燕

20世纪80年代中期,岛上通了电,很多人萌生了买电视机的心思。不过,受经济等原因掣肘,真正付诸行动的只有极少数人,比如,住路边的秃指阿伯。秃指阿伯聪明、和善、勤快,先天性手指、脚趾奇短,但不影响他做各种活儿,且手艺不错,钱包也就理所当然地鼓起来了。

彩霞还在天边流连,阿伯家的电视机已大大方方地出现在院子里,接着,桌椅饭菜被搬出,一家人边吃晚饭边看电视,霞光映得他们容光焕发。电视正对院门,院门就在大路边,路过的人禁不住往里瞄,看一会儿,再看一会儿。有的看着看着便进了院子,有的扯开嗓子喊人一起看电视,有的甚至把簸箕钉耙等往地上一放,看得如痴如醉,浑然忘了时间,家人找过来,一通笑骂。

我家跟阿伯家离得近,有段时间,姐弟俩每晚蹲守他家,母亲先把我和弟弟送过去,她返回家洗碗干家务,收拾妥当后再跟我们一起看电视。

院子里坐不下了,观众站到了马路上,爬上了围墙。电视里播《再向虎山行》和《射雕英雄传》,打打杀杀,爱恨情仇。电视外的人情绪激昂,惊呼连连,三两个小伙子兴奋得从墙头跃下,又跳上,仿佛侠者附体。电视看得这般轰轰烈烈,终于引来了卖棒冰的人。人群里一阵骚动,身上有钱的,直接来上一根,没带钱的,向熟人借了钱买。阿伯开玩笑说,以后到我院子里做生意,得收点费用。

弟弟好动,凳子坐不了几分钟,忽而蹲下,忽而站起,一转眼就被挤到了远处,裹进了人群里,连电视的光都瞥不见。他又喊又叫,人家把他送至母亲身旁,或者母亲将他拉回,如此一折腾,原先的好位置就被人占了。弟弟矮小,跳起来都看不着电视,免不了哭闹。索性,母亲把他抱至围墙上,他不可擅自落地,从高往下,电视还看得明明白白,这下安静不少。但弟弟总能找到理由添乱,隔段时间就嚷尿急,下墙,上墙,下墙,上墙,搞得母亲不得安生。几晚下来,阿伯看不过去了,吓唬他,小孩子尿这么多,恐怕得去医院开刀治疗。大家哄笑。一招见效,从此,在阿伯家看电视时,弟弟尿尿的次数明显少了。

我上二年级的某日,傍晚放学,发现父亲出海归来了,我看向他,总觉得其笑容里带了点神秘。不经意地往卧室一瞅,写字台上赫然摆了台电视机,竟有些恍惚。父亲一下子打开了电视,“咔咔咔”,频道开关360度旋转,我这才百分百确定,我家真的有电视机了!家里算是添置了大物件,西湖牌黑白电视,14寸,花了父亲400多元。那时候,他一个月的工资不过100元出头。

只要天气不是很冷,电视机还是要搬到院子里的,地方大,方便邻居熟人一起观看,当然,也多多少少掺杂了点虚荣心。尤其夏天,因为修船,父亲都在家,吃过晚饭,木桌上一撤去碗筷,电视机就摆上了。众人三三两两进来,优哉游哉,暮色将至,暑气未消,人们你一句我一句地抱怨天气热,祈盼来点自然风。不过,等荧屏一亮,那点热好像不算什么了,没人再提及。观众或站或坐或躺,借着月光和荧光,织网的,缠梭子的,摇蒲扇的,抹花露水的,啃玉米西瓜的,剥豆子的……皆有之,姿态各异。我跟小伙伴还翻了会儿花绳。

电视剧情到了关键处,大伙像被孙悟空施了定身法,所有动作暂停,诸声皆消,唯有电视里发出的声响,在院子上空回荡。最怕看得好好的,画面突然变糊,甚至“滋滋滋”地飘起了“雪花”。弟弟箭一般飞出,转动屋旁粗壮的天线杆子。杆子可是有来头的,曾是外公小舢板上的桅杆,再次派上用场,便这样顶上了蜻蜓似的天线。众人着急看电视,齐齐嚷着“好好好”“停停停”,弟弟方罢手。那会儿,看了好些电视剧,《血疑》《西游记》《阿信》《济公》《星星知我心》……有一年,整个夏天的晚上都在播同一部连续剧,墨西哥的《诽谤》,好像有一百多集,大人们每晚看完还要热烈讨论,迟迟不肯散去。

当电视机不再稀罕,人们对露天电视的热情并未马上消减。劳作了一个白日后,夜晚围在一起看电视,交流、宣泄、放松,这样的一天,似乎才是完整的。

2024-08-19 1 1 宁波日报 content_170085.html 1 3 看露天电视的岁月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