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明博
所谓“文脉传承”,就是在某个地方,总有三五素心人,一代接续一代,热衷搜集、整理当地的文史资料。寻幽访古,跋山涉水,不畏艰辛;瓦屋纸窗,著文为乐,不烦琐碎;皓首穷经,矢志不渝,不计回报。
在奉化及雪窦山地域文化研究上,裘国松先生是素心人之一,他的著述更是文脉传承这个链条上的重要一环。
十余年前,为雪窦山、弥勒道场写作《世界因你而欢喜》一书,我到奉化采风,于塔院小住,与裘先生有过数日相处。他身材高大,为人爽朗,举止大方,谈吐幽默。陪我在山中行走时,他告诉我,他的笔名叫“雪窦松”。
明代的张三丰先生在武当山天柱峰修道时留下的丹道名篇《无根树》,将人比作会行走的树。“雪窦松”三字,寓意不言自明,裘先生自比为“雪窦山上一棵会行走的松树”。
眼前的“雪窦松”和他的著作,让我想到了大洋彼岸的美国作家威廉·福克纳(1949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和他那“邮票般大小的故乡”。
福克纳“邮票般大小的故乡”,在美国密西西比州北部,那是他出生、成长的地方,他在那里度过了一生中大半的岁月。他说:“我的像邮票那样大小的故乡是值得好好描写的,而且,即使写一辈子,我也写不尽那里的人和事。”
于裘先生来说,奉化、雪窦山这里的人和事,是值得好好描写的,也是他即使写一辈子也写不尽的。于是,在《溪口谈助》《雪窦行旅》等著述相继问世后,他又推出了新作《奉川问禅》。
书稿付梓之前,我有缘率先读到,“尝了尝鲜”。逐篇读来,竟如入宝山,不时引人击节称叹。
在字里行间,我跟随裘先生的脚步,一道在奉化“访古”——先是走访了布袋和尚的七处应化之地;继而攀至白云深处,探寻山中遗存的宋元时期的摩崖石刻;再是深入民间,辑录有关布袋和尚的传说;返身回到书桌前,在故纸堆里爬罗剔抉,整理出古籍中布袋和尚的行迹;他做布袋和尚画像考,记述了布袋和尚从忧国忧民皱眉“愁苦貌”到福满人间喜乐“笑口状”的演化……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奉化福地,雪窦名山,飞泉流瀑,峰峦奇秀,高台摩天,潭深隐龙,又因其是弥勒化身布袋和尚的道场,民间传说众多,文史典故丰厚。
1932年,高僧太虚大师住持雪窦寺,提议将雪窦山作为弥勒道场建成“汉传佛教第五大名山”。太虚大师播下的菩提种子,在近百年时光的浸润中,萌芽、生根、分蘖、吐秀……弥勒道场、五大名山之说,如今已是众望所归。在这个过程中,裘国松以文字助力其事。
故乡,是作家生命中的一方胎记。如果没有萧红,北国的呼兰河依旧默默流淌;如果没有沈从文,湘西边城依然是大众脑海中蛊惑离奇蛮荒之地;如果没有莫言,山东高密的红高粱不会成为风景……
裘国松有着深厚的乡土情结,他生于奉化,长于奉化,热爱奉化,手中的一支笔和笔端流出的文字,是一篇篇唱给故土的“赞美诗”。当然,他的热爱,不是空泛的抒情,而是言之有物,言之有据。
比如,他发现,“苏门”文人集团的核心成员之一李之仪在四明(宁波)任职时写的《布袋和尚赞》是目前所知文人诗词中最早赞颂布袋和尚的作品。
再如,他热心为宣传雪窦山而劳神,吁请用苏东坡的一句慨叹作为雪窦山的广告语:“不到雪窦为平生大恨!”
宋代的明觉重显禅师,精于诗词,其著作《雪窦颂古》,更是禅宗宝典。重显禅师弟子众多,其中的佛印和尚,是苏东坡方外好友。故而苏东坡感慨:“此生初饮庐山水,他日徒参雪窦禅。”
又如,裘先生倡议在雪窦山中峰立碑纪念“佛学巨著《宗镜录》于此诞生”。
南怀瑾先生认为,宋代有两部名著,对中国文化具有卓越贡献:一部是司马光的《资治通鉴》,另一部是永明延寿禅师的《宗镜录》。《宗镜录》百卷八十万字的编撰,就是延寿禅师在雪窦山中峰结庐数年完成的。
…………
从福克纳“邮票般大小的故乡”说起,拉拉杂杂,说了这么多,文章也以邮票作结尾吧。众所周知,邮票虽小,却有“国家名片”之誉。读《奉川问禅》,我获知,丰子恺的山水漫画作品《仰之弥高:雪窦山千丈岩》,曾于2018年在雪窦山首发。
裘国松的文字,紧紧围绕着一个主题:奉化与雪窦山。当然,奉化与雪窦山是写不尽的,从裘先生的精进中,我见到了“虚空有尽,我愿无穷”的发心。
(马明博,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深受读者喜爱的佛教文学作家。作品有“中国佛教名山参访记”系列,其中有以弥勒道场雪窦山为题材的《世界因你而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