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洁波

2020年，90后作家陈春成发表了《夜晚的潜水艇》，受到许多读者的喜爱，并于次年获得宝珀理想国文学奖。这部短篇小说是对博尔赫斯《致一枚硬币》《环形废墟》的致敬和模仿。六月的三味文学沙龙，我们进行了鉴赏和讨论。

《夜晚的潜水艇》开篇，写一位富商被短诗《致一枚硬币》打动，出资派遣一艘潜水艇去海底寻找博尔赫斯丢下的硬币，最后以潜水艇消失告终。接着，小说转而讲述画家陈透纳的一生。陈透纳小时候有一种非凡的天赋，能将幻想中的物体变成现实。他曾用精妙而具体的想象凭空创造出了一艘潜水艇，与当年那艘寻找硬币的潜水艇不期而遇，帮助后者摆脱了珊瑚礁的围困。然而现实生活的重重压力，逼迫着16岁的陈透纳抛弃了幻想，转而投身于高考、读大学和工作，终于变成了一个普通人。中年后，陈透纳开始作画，然而“我的火焰，在16岁那年就熄灭了，我余生成就的所谓事业，不过是火焰熄灭后升起的几缕青烟罢了。”小说结尾，许多年后，一枚硬币被海水冲上岸，又被岸边玩耍的孩子扔回大海。

《夜晚的潜水艇》中陈透纳化想象为真实的神奇能力，明显受到博尔赫斯小说《环形废墟》的启发。在《环形废墟》中，一个魔法师来到神庙的废墟中，通过幻想创造出一个活生生的少年。这个少年有着真实的肉体和灵智，却无法被火烧伤，因为他是魔法师梦的投影。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使得魔法师发现了有关自己生命的真相：原来他也是一个想象的造物。

三味沙龙上，文友们针对这三部作品各抒己见。高鹏程认为，三者之间存在着作者、题材、文本意义上奇妙的关联。除了语言表现形式之外，它们共享着具有隐喻质地的内核。相互比较阅读，有助于我们深刻理解文体之间的关系。这些作品中都对有关文学的经典议题，比如“生活在别处”“文学就是我们在疲惫生活之外虚构的一个平行世界”做出回应。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三部作品都具有“原小说”“元叙述”“原诗”的特征。

洪珏慧表达了她对《环形废墟》的喜爱：它如此简短，富有多重含义，意境之高，影响至深，令人震撼。沈潇潇认为《夜晚的潜水艇》中，蓝色潜水艇自由驰骋的时候，正是陈透纳耽于幻想荒废学业的年华。在世俗的眼光中，那几年是有病的、荒唐的。只有抛弃了幻想才算让人生步入了“正轨”。所以，这不仅仅是一部让人脑洞大开的幻想小说，更是一首致青春的挽歌。蒋静波也认为，将一位超乎常人的天才少年，改造成合乎社会要求的“正常人”，令人读后哀伤不已。夜森认为，小说展现了一个鲜活自由的生命被刻板的教育和世俗的规训扼杀的全过程。结尾孩子将硬币扔回大海，似乎在隐喻着：你苦苦追寻的东西，在别人眼中毫无意义。尽管基调是哀伤的，但这部小说仍充满了独属于年轻人的浪漫和朝气，尤其是作者对陈透纳命运的处理：中年以后，他用作画的方式重现了青春时的幻想。正如沐小风所说，作者不忍心让一个少年情怀里有诗与海洋的人沉默一生。

与一度困于幻想的少年陈透纳相比，困于现实才是我们大多数普通人的人生底色。文学消弭了真实与想象的边界，让我们在疲惫的日常之余，徜徉于时间与幻想的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