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燕

多么灵活的牵牛花，一朝触到他物，便恣肆地呈螺旋状缠绕、生长，篱笆、院墙、草丛、土坡……其藤蔓所到之处，无一幸免。花儿悄悄探头，这里一朵，那里一朵，开得不密，淡蓝、浅紫、粉红，清清雅雅，柔柔弱弱，素朴又平和，邻家小妹般亲切。

我家院子大，母亲充分利用了这个优势。从院门进来，右手边，母亲植了一排冬青树，并直角拐弯，再植一排，等于两排树与院墙形成了一个包围圈，里面种葡萄，搭上架子，鸡呀猫呀常去葡萄架下转悠；左手边，母亲辟了块菜地出来，在那里，黄瓜、番茄、茄子、眉豆等和谐共处，为防止鸡猫狗偷吃践踏，围上篱笆。牵牛花的藤蔓究竟什么时候爬上篱笆、冬青树和墙头的，不得而知，往往待我们发觉时，人家早已站稳脚跟，并迅速蔓延了。

牵牛花爬呀爬，绕啊绕，粗拙的篱笆缠满了绿色的藤蔓，开出了三三两两的花，篱笆仿佛因此有了生命，焕发出蓬勃的生机，与菜地里的一片葱郁相映相衬。而攀上冬青树的牵牛花则跟我们玩起了捉迷藏，茎蔓混进了树簇中，只有当蓝的、紫的、粉的花儿俏生生绽放时，我们才恍然大悟，啊，原来你在这里！牵牛花从冬青树跃上了院墙，一不小心与南瓜相遇，狭路相逢，谁也不让谁，那索性纠缠在一起吧，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南瓜花金黄耀眼，牵牛花素净娴雅，环肥燕瘦，各有各的美。

因为牵牛花，我家的院子有了一股活泼秀美之气，每个夏日的清晨，它在公鸡打鸣时就盛开了，每一朵花都努力挺直身子，迎着太阳扬起脸。花儿形似小喇叭，一朵朵，一簇簇，带着晶莹的露珠，随风摇曳，轻盈灵动。《源氏物语》里称牵牛花为“朝颜姬”，意为如早醒的美人那样清秀纤美，偶有蜻蜓飞来，停歇其上，好一幅静美的画。凑近细瞧，牵牛花又像一把伞，从花朵根部到花口均匀分布了几道折，随着花冠的展开慢慢扩大，仿佛伞骨支撑起了整朵花。花瓣嫩滑如丝绸，忍不住摘下一朵，如同吹小喇叭那样轻吹牵牛花，唇边留下淡淡的花香。只是牵牛花一近中午就变得蔫耷耷的，小身体懒懒地卷起来，宛若女孩子的花边裙。我们戏说：“牵牛花真是出工得早，收工得也早呀。”

牵牛花是属于夏天的精灵，花期结束后结出球形蒴果，初始为青色，渐渐转黄，成熟后呈焦黄色，内有多颗种子。种子颗粒大，黑色的，米黄色的，均披着褐色的短绒毛。我们常把牵牛种子当作棋子儿，用粉笔在地上横横竖竖地画出格子，你执黑色，我执米黄，自创规则，玩得兴致盎然。有时候，玩完了就随意一丢，它们在角落里默默生根、发芽，伸出藤蔓，张开绿叶，开启卑微却热烈的一生。

当时听大人说，牵牛种子可以治肚里的蛔虫，但未曾试过，很久以后才知道，牵牛子是一味很好的中药啊，“下气，疗脚满水肿，除风毒，利小便”“取腰痛，下冷脓，泻蛊毒药，并一切气壅滞”等等。在中药里，牵牛子被叫作黑丑、白丑，黑色种子为黑丑，米黄色种子为白丑，至于为何是这种叫法，李时珍有个颇好玩的说法，“盖以丑属牛也”，意思是大概它叫牵牛，便与牛联系起来：十二地支对十二属相，“丑”对应“牛”，故有黑丑白丑。跟难看可没有关系哦。

这个解释牵牛花应该放心了，花好看，种子怎能“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