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里的春

□江北育才实验学校 冯志军

“雨水”已过,节气的春和现实的春不同步。宁波和往年一样,滞在料峭的冬里。偶得老天偏爱,其中几天突地升温到了二十几摄氏度,梅花开得肆无忌惮,玉兰花苞毛茸茸的,连杨柳都偷摸着探出小脑袋,看江水眉眼流转,看小花巧笑盼兮,看人们薄了衣衫,便扭动腰肢想做些什么,刚婀娜了几下,寒潮便汹涌而至,它们只能吐着嫩生生的小绿舌,又窝到冬的蛰伏中去了。看天气预报,很长一串低温和雨水,宁波冬的“湿冷”又要发挥余威了。

元宵过后,就是孩子们的开学季,气温零下,城区居然也下雪了,懒懒散散一片两片,空气中满是雨后的湿气,我穿上了最厚的装备还不敢出门。刚从四川凉山州结束支教回到宁波,凉山州冬日气温比宁波低,但穿得从未像宁波这么多。

新学期,我的脚步在路上匆忙,心神茫茫,怔忡间居然走错了地方。心里一头牵着我不告而别的凉山越西孩子们,一边惴惴着中途介入的半个学期里,我将在宁波接到怎样的一班孩子。听说有个来自星星的孩子,想当然地问:有家长陪同上学吗?没有!会影响班级正常教学吗?会!他的考试分算全班平均分么?算!我的心,有点忐忑。听说他来自离异家庭,母亲失业,这位母亲还得照顾寡居的老母……人世间,有多少寒冬般的凛冽是我所不曾看到的。心头蒙了层亮闪闪的泪滴,一切像冬日里灰蒙蒙的冷,裹挟着不知所措的我——置身于漫长无望的冬日中。

操场上的云,低低的,浓浓的,好奇地打量着开学式中的孩子们,仿佛想从整齐的队列中,前后左右的窃窃私语里,听到点儿他们寒假里的顽皮、趣事甚至是坏事,便又能扑簌簌地掩嘴笑了,笑得下起一滴两滴小雨,逗弄他们。我跟在孩子队伍后,班主任还未曾介绍过我,于他们,我只是个陌生人。孩子们不躲我,更不躲雨,对雨,他们像是遇见了久违的老友,任雨滴落到衣服上头发上,甚至伸出舌头,迎着接着欢快的小雨滴。或是,每滴雨的遇见只是春的记忆,那种清凉的气息,在舌尖瞬间的消融中,变成春的笑容,带着春的节奏与万物的灵性,和着孩子跃动的心跳和脉搏,向每个在隆冬里的人,描绘春给予的美意……春是永恒的季节,在我们迷茫时不期然出现,哪怕在黯然的冬里。对我来说,孩子,就是冬天里的春天。

看到了那个来自星星的孩子,他面容瘦削白皙,就地而坐,嘻嘻笑着,一旁的同学俯下身轻搀起他,为他掸去身上的尘土——手法熟练得像自家姐姐。班主任说班里孩子很有爱,无论这颗“星星”哭闹打笑,大家都能坦然面对并尽力帮助。这小小的一个动作,是寒冬里应了偶尔升高的温度,悄悄生发的柳的嫩芽、春的美意!

怜惜,想起他的母亲和母亲的母亲,以及出现在我眼前的孩子。冬风一定是寒冷的,四季中不可或缺的存在,独自在冬天中的意义在于,去感受并享受冬天给予的美意。我没有言语,只侧头用柔和的眼神盯着他笑,温暖的不带任何评判的笑,像冬天里突然闯进的春的顽皮……

入课堂时,这颗“星星”并没像大家描述的那般,又哭又笑。他只安静坐在角落里,黑色瞳孔里全是我,随着我在教室里的走动,像只摇头电扇来来去去——像冬天里偶尔的春的气息,给了我继续在冬日里坚持的勇气。

孩子们并不在意季节的流转,他们每天都是春,他们是春的化身,什么都掩饰不住他们关于春的身份——凉山州的孩子给我发来开学的视频,海拔1650米的越西城操场上,列列队伍中,有我熟悉的笑脸。八九岁的孩子正换牙,有的大门牙已经骄傲地长好了,闪亮豁朗。有缺了门牙的,说话漏风,像个小山洞,在黢黑的脸上似春天的豁朗,突地闪出关于太阳的光亮和明媚来。手机镜头在孩子们脸上一个个扫过,孩子们只是笑,淳朴地笑,来自凉山州的纯白的笑,惊醒了冬的阴霾,扫清了我所有的冬意,回荡着春的暖意。

风雪正肆虐时别懊恼,因为阳光就在不远处;隆冬低哑晦暗时,别囫囵,因为春正向你招手;身处困境中,更不必气馁,因为转机会马上出现……我们要做的,只是一步一步迈出去,或听着雪窝的嘎吱嘎吱声,或迎着狂风的猛击,或在咬牙颤抖中裹紧衣衫……感受并享受。

开学了,孩子们来了,春也跟着来了……

2024-03-01 3 3 现代金报 content_142985.html 1 3 冬天里的春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