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联系采访罗明浩的时候，他婉拒：“没必要跑一趟，网上报道很多。”

我们说：“有些事网上没有，比如，你小时候不爱读书，考试不及格，还特别皮，天天在外面野……”

“是我哥说的吗？”他迟疑片刻，笑道，“那你们来吧，这事我解释一下。”

就像哥哥所说，他是一个认真而纯粹的人。因为不想误导年轻人，他细细复盘自己从中考数学考30多分的小镇青年到全国劳模、大国工匠并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的每一步。他说自己不过是被时代推着走，没什么“成功经验”。但这一路留下的脚印和念念不忘的风景，或许能为同样出身普通、对未来迷茫的年轻人，带来一点启发。

以下是他的自述——

1/当年不争“出路”,只是不想重复哥哥的痛苦

如今我相信，国家发展会带来更多实现价值的“新路”

我出生在余姚市一个叫陆埠的小镇上。我哥说得没错，从小我就不是读书的料。他没日没夜对付书山题海的时候，我在抓蛇、掏鸟蛋、逮田鸡，和一群小孩“打仗”。哥哥第一次高考落榜时，父母砸了电视机，天天叹气，一句话不对就会引发一场狂风暴雨。我不知道复读那两年哥哥是怎么撑过来的，总见书桌前那个瘦小沉默的背影，在父亲的骂声中一抖一抖的。我看着心酸，便不爱回家，十五六岁就开始失眠，夜夜在床上“翻烧饼”，想到早上一睁眼又要面对父母的唠叨就特别焦虑，为哥哥，也为没有方向的自己。

小时候父母忙，我是哥哥带大的，我们是最亲的人。他每次高考都是我骑车送去的，车轮碾过坑洼的土路，雨后的泥点溅在裤腿上，像我们急于甩掉却又很难摆脱的土气。路边刚放暑假的孩子追逐嬉闹，只有我们哥俩绷着脸，闷声不响地向前。

蝉声没完没了，路好像望不到头。

后来他终于考上名牌大学，人人都说他争到了 “出路”，我只觉心里依然有一块石头压着，透不过气。我心疼他遭过的苦，所以宁可不要这“出路”，也不想重复他的苦。

读初中时我是名副其实的“学渣”，数理化课本像天书，英语单词背了就忘。中考除了语文，其他全靠蒙。一考完我就把课本捆起来扔了，这辈子再也不想读书了。暑假去冷饮厂搬棒冰，从晚上六点干到第二天早上八点。冰库里的大风机一直在转，刚码好的棒冰箱很容易被吹散，我一晚上要码好几遍，冻得发抖，一个月也能挣两三百元。当哥哥要把省下的生活费给我当零花钱时，我笑嘻嘻地把藏在枕头下的辛苦钱一张张摊给他看：“不读书我也能养活自己。上班没有上学苦，还能赚钱。”

他默默地帮我把钱收好，塞回去，半天才冒出一句：“不是这样算的。”

余姚市总工会职业技术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寄到家的时候，我们都很意外。我能继续读书，哥哥比自己考上大学还开心，眼角眉梢都挂着笑；父母也长舒了一口气，说总比在外面混着强。在久违的快乐氛围中，那句“不想上”被我咽回了肚里。

上了职校电工专业以后，数学老师点我当班长，我红着脸站起来：“老师，我中考数学才36分……”他摆摆手打断我：“你脑子不笨，数学丢了太可惜。”他给我开小灶时格外较真，从普高借来的资料堆得老高，殷殷目光让人不好意思拒绝。多年后我才懂那番苦心，也庆幸他让我重拾数学，为后来的工作打下了基础。

专业课则快乐多了。老师是从附近厂里聘的，没有操作室，他就找了个空置的办公室，扛来几台报废的电视机、收音机让我们拆。我跟着他拧螺丝、测电容，指尖沾着焊锡的黑渍，觉得有趣。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吹得桌上小零件滚来滚去。在这个简陋的“工作室”，我第一次觉得学习不是痛苦的刑罚，而是触手可及的乐趣。

很多年后，我儿子也没考上普高，老婆说花钱上个民办。儿子习惯了被安排上各种补习班、兴趣班，耷拉着脑袋不吭声，那种压抑的沉默让我看到了当年哥哥的影子。我平时事事都听老婆的，这回却唱了反调：“世上的路不止一条，如果读书已经成了折磨，那就找别的路。”

后来，我们一家三口投票表决，结果就是儿子也去读了职校。数年后他成功专升本，还是他喜欢的自动化专业，全家百感交集。时代变化太快，我们做父母的纠结摇摆，为孩子的未来殚精竭虑，但把时间拉长了看，其实不必人人挤独木桥，国家的发展会带来各种“新路”，顺势而为地努力，就能实现人生价值。

（下转A09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