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

香菜在一众日常菜蔬中毫不起眼，经常作为配角委顿在菜摊角落，不易被发现。此物大名叫芫荽，根据唐朝《博物志》记载最初名为胡荽，虽然听起来颇有点古意盎然，但人家的的确确是拥有地中海沿岸血统的异域舶来品。

以前我不喜欢吃香菜，嫌它闻起来有股子不招人待见的特殊味道，此等腌臜物事怎可轻易入口？“真香”的逆转来自一锅番茄牛腩煲。周末去我哥家吃饭，嫂子端出一锅炖煮多时的番茄牛腩煲放在餐桌中央，煲里飘着一层绿油油的香菜，表面还在咕嘟咕嘟冒热气，隔着老远就能闻到香味。嫂子做菜属于兼收并蓄自成一派，有想法、出手快、卖相好，个别菜式甚至堪与大饭店出品相媲美。虽然有香菜略显膈应，但抵不过番茄牛腩汤的诱惑，我还是舀了一小碗。喝一口，嚼一嚼，醇、香、鲜，美味竟然如烟花般在口腔里次第绽放。那锅牛腩煲很快被吃得一干二净，我对香菜的态度从此彻底改观，似乎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原来菜同人一般，需要理解，需要机会，需要深入认识才能懂得它的好。

从此以后，我不但不排斥香菜，一段时间不吃反而还会生出惦记。牛肉面加香菜，凉拌羊尾笋加香菜，烫火锅来一把香菜，再不行纯粹鲜嫩的香菜炒一盘，怎么都好吃。如何去形容呢？要说香菜是主角吧，确实算不上；定位在配角吧，归入男二号也属实担得起。莫非是它内心的甘露糖醇、正葵醛、芳樟醇已经把我撩拨得神魂颠倒啦？但它确实有让人开胃醒脾、让菜提鲜增香的功效。明代李时珍所著《本草纲目》里论述芫荽：辛温香窜，内通心脾，外达四肢，能辟一切不正之气。《医林纂要》记载“芫荽，补肝，泻肺，升散，无所不达，发表如葱，但专行气分。”说芫荽可以芳香健胃，驱风解毒，利水消肿，行气理中，怎么看都是一味好药。《射雕英雄传》故事里，华筝身患风寒委顿不堪时黄蓉所用的汤药正是取材于芫荽。医者好之的芫荽在佛道两家却被归入异类。《华严经》云：食此菜者，生生之处，不睹诸佛，被人憎疾。说是吃了芫荽的人非但一生与佛无缘，还会遭到他人厌憎，在佛教中吃香菜可谓罪孽深重。道教也把芫荽归为“五荤”之一，甚至用芫荽沾了雄黄酒洒在受惊吓的孩童身上驱魔辟邪。其实道教戒律中的“荤”意指辛、臭味道重的菜类。道教认为人在修行的时候需要吐故纳新，以在体内凝成内丹。而食用荤菜会阻碍修行；嘴里呼出带有刺激性的味道更是亵渎神灵。后来不食五荤的概念被逐渐扩大，不仅包括带特殊味道的蔬菜，也包括了鱼肉类。怪哉，我居然研究起香菜来了。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很多人厌恶香菜，据说还有个“世界反香菜联盟”，恨不得将香菜从地球上赶尽杀绝。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说到底无非是人类基因作祟罢了，爱恨情仇都写在遗传密码里，也谈不上什么矫情。

菜有百味，人有百品。有的人就像香菜，不起眼，人海中藉藉无名。但他们各有各的内秀，要有合适的机会，在合适的角度就能大放异彩。众口难调，莫衷一是。学会理解和包容，在日常生活和工作中摒弃成见，善于发掘，你会发现，一旦大幕拉开，有越来越多香菜式的角色自成体系，活色生香，填补空白，给工作和生活带来意想不到的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