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冲寻崖记

余姚梁弄白水冲飞瀑边上的宋代石刻。

“千丈飞流舞白鸾,碧潭倒影镜中看。”阳明先生途经白水冲时挥笔写下的这句诗,早已是刻在每个梁弄人骨子里的家乡印记。那座藏于梁弄镇南四公里道士山的飞瀑,53米高的崖顶垂落的水幕如白龙腾空,轰鸣如雷的水声震荡山谷,自古以来便引得文人墨客纷至沓来——汉代梅福、唐代陆羽、元代赵澹山、明代黄宗羲等,更有写下传世佳句的王阳明,都曾为这方胜景驻足。

今年本地媒体相继刊登了:黄宗羲笔下的宋代摩崖找到了,重现“余姚版兰亭集”的消息。报道里说,访石爱好者姜建清在白水冲瀑布下的竹林中,发现了那块被青苔厚覆的石刻。身为白水冲瀑布滋养长大的孩子,我既为家乡藏着如此珍宝而自豪,更迫切地想一睹其真容。

遗憾的是,琐事缠身让寻访计划一再搁置。前段时间,我所在的阳明读书社敲定了周末探访石刻的活动。作为东道主,我暗下决心要提前探路,绝不能届时一问三不知失了礼数。

次日天公不作美,淅淅沥沥的雨把山路浸得湿滑。我约上同事出发时,他不无担忧地提醒:“那片全是毛竹林,乱石遍地,要不找个熟路的向导?”我拍着胸脯笑答:“放心!从小学起我就去那儿野炊,地形熟得很。何况我早做了功课,石刻就在瀑布左下侧不远。”这份笃定,彼时的我以为十拿九稳。

抵达白水冲,我径直奔向瀑布左侧的预判区域。眼前乱石嶙峋,我们弓着腰一块块排查,来来回回搜了数遍,石刻却杳无踪影。雨水顺着衣领渗进后背,我才真切体会到“自信害死人”的滋味。无奈之下,我拨通了知情人士的电话,在他的远程指引下,我们终于发现了玄机:石刻竟在瀑布左侧山脚,需跨过潭水、沿石阶左拐,再过一段陡峭石阶。走到石阶底部,石刻全貌豁然开朗:长约2米、宽约1.2米的石面上,阴刻的文字宛如一枚巨印嵌于山体。青苔已被细心清理,旁侧立着释读牌与保护告示,三面竹篱笆既护其周全,又方便游客观赏。雨雾中望着这方古刻,先前的奔波疲惫瞬间消散,只觉满心圆满。

周末,读书社成员如期在白水冲停车场集结。我们特意邀请了地方文学专家张国源校长同行,他深耕宋代摩崖研究,还著有《寻访黄宗羲笔下的宋代摩崖石刻》一文。集合后,大家围站在停车场,伴着远处隐约的瀑声,齐声诵读阳明先生的《四明观白水(其二)》,古意与豪情在晨风中交织。

跟着张校长上山时,他的讲解为我们揭开了更多往事:“如今这条山路是新建的,明清乃至民国时期,人们都是从观岭过白水亭,经石桥左入,沿东北山麓而上,正是今日新路对岸的溪流北侧。”难怪我上次按现代路径寻找会走偏!循着他的指引往深处走,眼前仿佛浮现出宋代景象:上虞刘用父等五人游罢仗锡寺、雪窦寺,归至白水山,于飞瀑之下分石而坐,品茗谈笑间遥想王羲之兰亭雅集的盛景。行至石刻前,我们在张校长带领下逐字诵读碑文,石痕虽古,文韵却鲜活如初,众人纷纷拍照留念,定格这份跨越千年的相遇。

此次白水冲之行,于我而言远不止一次寻访。那飞瀑依旧如阳明先生笔下的白鸾起舞,而摩崖石刻的发现与解读,让家乡的山水间多了层厚重的文脉印记。这方古刻,不仅连接着宋代儒士的风雅与明清学者的探寻,更让我这个梁弄人,对故土的热爱多了份深刻的认知与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