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蒋黎丽家，暖意和朝气交融。63岁的她刚练完太极回来，一身黑色练功服衬得身姿利落清爽，眉眼弯弯间笑意盈盈，语调明快爽朗，连眼角的纹路都透着向上的劲儿。
直到两位老人的出现，让原本轻松的氛围变得有些沉甸甸：患小脑萎缩的父亲茫然地在客厅来回穿梭，身后还挂着尿袋；饱受脑梗和直肠毛绒腺瘤造瘘手术之苦的母亲，不久前不慎摔伤，只能靠轮椅代步。
躬身孝亲二十五载，在生活的重压下，蒋黎丽始终向阳而生，蓬勃的生命力就像冬日的太阳，珍贵而暖人。
1
一扇没把手的门 二十五年练就的“读心术”
采访结束离开时，留意到蒋黎丽家的门没有把手，要用钥匙才能打开。“不止这一扇门，家里所有门把手都卸了。”她说。
蒋黎丽的父亲患有小脑萎缩。近年来，随着病情加重，他渐渐变成一个“老小孩”：贪吃零食；会因为女儿先帮老伴洗脸“争风吃醋”；更让人揪心的是，他半夜一觉醒来，会挨个房间转门把手，发出巨大声响。为防止父亲在深夜走失或磕碰受伤，蒋黎丽卸掉家里所有门的把手，守护了父亲安全的防线。这扇没有把手的门背后，藏着蒋黎丽用25年时光练就的“读心术”，是照顾无法清晰表达的老人时，细致入微的感知与懂得。
蒋黎丽的母亲是宁波人，父亲是诸暨人。两人在上海相识，1952年远赴黑龙江结婚生子，退休后才回上海养老。2006年，母亲脑梗住院。得知消息后，蒋黎丽立即从黑龙江奔赴上海，挑起照顾母亲的重担——喂饭要先把食物搅碎，一点点顺着嘴角送；翻身要掐准时间，避免长期卧床生褥疮；擦身要轻柔细致，不让老人受凉。那些日子，她几乎全天守在病床前，母亲一声微弱的呻吟、一个细微的皱眉，都能让她立刻警觉起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母亲病情刚稳，留在东北老家的婆婆又因保姆疏忽接连摔倒，生活无法自理。彼时，丈夫在大连打工，是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女儿还在念书，学业繁重。一个普通的家庭，瞬间被距离和责任拉扯成一根紧绷的橡皮筋，脆弱得仿佛一触即断。
尽管当时自己也是暂住在上海亲戚家，蒋黎丽还是下定决心把婆婆接到身边，“再挤也能腾出一张床，再难也不能让老人受委屈。”
就这样，父母加婆婆，三位行动不便的老人挤在小屋里。每次社区民警上门走访，都会忍不住惊叹：“这么多老人住在一起，怎么一点异味都没有？”答案就藏在蒋黎丽的“读心术”里——她读懂了老人无法言说的体面需求，衣服脏了立刻换洗，卫生间每天反复擦拭……用日复一日的勤快守住这份尊严。
照顾老人最难的，不是三餐做饭、端水喂药，而是要应对各种“突发状况”，这也最考验蒋黎丽的“读心术”。父亲神志不清，排尿靠尿管；母亲肠道改道，终身使用腹部造瘘。为了读懂他们的身体信号，蒋黎丽硬生生自学成了“半个护士”。
有一次，夜里十点多，蒋黎丽留意到父亲的肚子硬邦邦像个皮球，还隐约闻到一股异样的气味。她立刻读懂了这无声的信号——“尿排不出去了”。她连忙叫醒丈夫，连夜把父亲送进医院。看着医生重新更换尿管，又做了B超确认膀胱无残余尿液，她悬着的心才放下。就连医生也感慨：“照顾这种不会清楚表达疼痛的老人，就像猜谜语，全靠家属细心观察。”
为了让老人过上更好的生活，尽管家庭并不富裕，蒋黎丽和丈夫商量后，决定在母亲的老家宁波安家。可惜天不遂人愿，婆婆在90岁那年去世，没能住进新房，这也成了蒋黎丽心中的遗憾。
此后，她对父母的照料愈发尽心尽力：天凉早早开暖气，三餐用最新鲜的食材，见父母吃得欢，再贵也会买来。在她细心照料下，年迈多病的父母，甚至连感冒都很少有。
2
一个背后的男人 爱与担当的双向奔赴
与蒋黎丽的交流中，丈夫陈进的名字频频出现在她的话语中。
在得知母亲突发脑梗后，蒋黎丽焦虑得夜不能寐。自从结婚后，她一直跟婆婆一起生活。可眼下，一边是需要人照顾的婆婆，一边是需要人看护的妈妈，这可怎么办？是陈进一句斩钉截铁的“赶紧回家”，让她吃下定心丸，义无反顾奔赴上海照料母亲。
有一次，陈进在工作中不小心撞到铁架导致脑出血，怕蒋黎丽担心，他选择隐瞒。等蒋黎丽从其他人口中得知此事，他已经快出院；每逢过年过节，陈进都会带着大连的海鲜赶到上海和家人团聚。“都是那么大的对虾。”蒋黎丽用手比划着。对于手头不宽裕的家庭来说，比海鲜更珍贵的，是一份心意。
为了帮蒋黎丽分担照料压力，陈进先后从大连搬到宁波、再到上海，在一个个陌生的城市重新开始打拼。生活中，只要蒋黎丽说想买件新衣服，他的第一反应永远是干脆利落的“买”，带着东北男人特有的豪爽与宠溺。
随着病情加重，父母愈发像“老小孩”。同样是煮饺子，陈进做的会被嫌弃“味道不对”，可蒋黎丽从未听过他抱怨半句。
蒋黎丽坦言，在过去二十五年里，有过不少崩溃时刻，尤其是一大早从外面锻炼回家，发现地上是老人的大便，一边要忙着清理，一边还要准备午饭，手忙脚乱时，最容易冒出“要不送养老院算了”的念头。“我会发牢骚，但他从来没有。”蒋黎丽说，“没有他的支持，我走不到今天。”
她至今记得陈进说过的一句话：一个对父母不好的人，不可能对朋友好；一个对父母好的人，百分百可以结交。这句话，是陈进的人生信条，更成了蒋黎丽二十五年如一日坚守孝亲之路的精神支柱。孝是老龄化社会里“顶上去”的责任。而这份责任，从不是蒋黎丽一个人的孤军奋战。陈进用爱与担当，将她牢牢托住。更让人欣慰的是，这份担当与孝心，正在潜移默化中代代相传。
从前在上海，蒋黎丽的女儿放寒暑假回家，会把外公外婆从六楼背下楼晒太阳；如今她在上海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不仅承担了外公外婆护理耗材的采购任务，也格外心疼父母。采访当天，蒋黎丽坐在沙发边，笑盈盈地展示身上的德绒衫，“听说你们年轻人现在就流行穿这个”，又拿起手机晃了晃，“听说这个手机很贵的”。这份炫耀，让人有几分羡慕，因为这些都是女儿买给她的。
3
一束含苞待放的花
困境中向阳而生的力量
采访结束推开门，一个未拆封的快递盒掉落在地。蒋黎丽弯腰捡起，笑着说：“这是我订的百合花。”生活的波折与磨难，从未磨灭她对美好的向往，更没能阻挡她向阳而生的心。
2020年搬到镇海区九龙湖镇河源社区，蒋黎丽人生地不熟，却凭着东北人特有的“自来熟”性格快速融入。偶尔听旁人聊天得知社区有太极队免费教学，她立刻报名参加。从一段到二段再到三段，她一步步认真学习，顺利通过考核，成为一名教练。
除了太极，她还喜欢上中国舞。白天忙着照顾父母，晚上就请老师单独带她练习动作。遇到跟不上节奏的时候，她从不内耗也不轻言放弃，总是笑着对带教老师说：“带着我，行不行？”那份乐观与执着，感染了身边每一个人。
蒋黎丽不仅把自己的生活过得有声有色，更想方设法让老人的晚年生活丰富多彩。婆婆在世时，她会用轮椅推着婆婆去商场。看到年轻人喝奶茶，婆婆会好奇地问：“这东西多少钱一杯？”得知要十几块钱后，老人心疼地说：“十几块钱能买好多菜了。” 蒋黎丽总会轻声安慰：“别人能喝，我们也尝尝。”
她还会带着父母一起出去旅行。就在今年7月，她和家人陪着父母回了一趟东北老家，喝喜酒、看亲人。旅途奔波劳累，可她始终觉得：“不能让他们的晚年困在床边。”
如今，说起父母的状况，蒋黎丽会打趣说：“父亲能走能动，是‘全自动’；母亲靠轮椅代步，是‘半自动’。” 语气中没有丝毫哀怨，只有对生活的坦然与热爱，“生活中难免有不如意，但我得让自己的精神丰富起来，才能更好地照顾老人、过好日子。”
二十五载孝亲路，蒋黎丽和她的家人用耐心、责任与担当，书写一段动人的佳话。她让我们看到，孝不是一句空洞的口号，是快节奏生活中“慢下来”的陪伴，是老龄化社会里“顶上去”的坚守，更是文明建设中“传下去”的精神火种。
记者 石承承 实习生 范豫宁 文/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