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鸿杰 文/摄
元宝岙,是村南边的一个山岙。那里除了几十亩农田,还有我家承包的一大片橘子树。小时候,相比于农田里劳作的辛苦,橘园带给我的快乐可不少。
春天的时候,跟着父亲给橘子树堆肥。沿着树冠的边缘,在地上挖几条月牙形的沟,然后把提前准备的牛粪和猪粪铺上去,再把土盖好。那时候的我贪玩,总把那些沟沟坎坎当战壕,然后捡几颗石头排兵布阵,幻想着自己是保卫边关的杨六郎。直到父亲挑着水桶来浇水,我才装模作样地去拔草。
橘园在朝北的山坡上,因为光照少,产量不太高。为此,父亲总是在阳光稍微富裕的地方开荒,然后自己嫁接橘苗。父亲嫁接的时候,我是喜欢看的。挑一棵老成的杂树,在距离地面五六厘米处斜斜地砍上一刀,把橘树的枝干插入,再用包粽子的箬叶捆绑。捆的时候,我总是主动去帮忙,看着树干上层层叠叠的箬叶,心中难免有一种自豪感。
夏天的时候,家里主要的精力是“双抢”。但是橘园里的土质好,父亲也会种一点西瓜。前面说了,橘园朝北,光照不足,所以西瓜总是比山下的要晚熟。这样也挺好,过了立秋,别人家的西瓜都吃完了,我还能在橘园里吃到好吃的西瓜。有一年夏天,我心血来潮,在橘园挖了几个坑,让西瓜长到坑里去,事后又忘记了。过了很久才想起来,急匆匆地去挖,居然还有一个西瓜能吃。现在想起来,那应该是我童年最难忘的美食了。
国庆节一过,就到了摘橘子的时候。我们家的橘子树有几百棵,要花费的工夫可不少。有一年秋天,橘园大丰收,满山遍野都是黄绿色。一家人实在忙不过来,就请亲戚们一起来帮忙。吃过早饭,六七个人拉着车去岙里,一路上有说有笑。聊谁家的媳妇最勤劳,谁家的儿子挣了大钞票,还有谁家的姑娘去上海打工,嫁去了香港。
聊着聊着,就到了橘子树下,大家一字排开,拿起剪刀,在咔嚓咔嚓的声音里,橘子齐刷刷地落在大家的手掌上,又齐刷刷地滚进了竹篮和箩筐,好像一个个听话的乖宝宝。
我的力气小,但是体重也最轻,就爬到橘子树上摘那些长得高的。那时候的我调皮,一边摘,一边还把树枝摇,旁边的姑姑婶婶姨娘就会笑,笑我是个皮猴。哎呀不好,皮猴把树枝踩断了,眼看就要落在地上,没想到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是母亲。母亲掸了掸我身上的土,悠悠地说:“别摘了,这几个橘子啊,就留给小鸟吃吧。”
傍晚时分,收工了。爷爷父亲叔叔挑着担子往山下走,一担橘子150斤,压得扁担吱吱作响,他们也不停下,一口气挑到手拉车旁,然后回来继续挑。手拉车装满了,开始往家里拉。这时候,我又成了推车的小助手。一路上,一边推,一边盯着那些橘子玩点兵点将,点到了谁,谁就滚到我的肚子里来,好不好?
子丑寅卯。一年年过去,我上班了,去摘橘子的次数越来越少。倒是每年秋天,父亲都会到橘园摘一些最好的橘子,送到我的单位或家里。然后过几天,问我橘子好不好吃,要不要再来送一点。有一次,我正忙得不可开交,父亲又打电话来,我连口说不用了不用了,水果店里到处都是橘子,好吃又便宜,你就别费劲了。父亲一下子沉默了,过了很久,低低地哦了一声。我忽然意识到不对劲,赶紧说明天下班后开车去拿。
第二天,到橘园的时候,父亲母亲早就摘好了橘子在那里等我。夕阳下,父亲的身影瘦了很多,原本宽厚的背,看起来像一道拱起的土坡。母亲好像也更矮了,头上又多了好些白发。我有些难过,转过脸去看橘园,橘子树顶上还有好几个大橘子呢。没等我开口,母亲又说起了那句我听了好多年的话:“这几个橘子啊,就留给小鸟吃吧。”
一句话的工夫,十几年又过去了。如今,父亲母亲都七十多岁了,橘园也早就被别人承包了。但是不知怎的,每次看到橘子总会想起很多,父亲的劳作,母亲的怀抱,还有一群人摘橘子时的欢笑,于是那故乡的橘园带着一种深沉的颜色,在我的梦里又浮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