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应和
陆游是南宋爱国诗人,他的诗词里几乎都是抒发壮志未酬的悲愤情怀的作品,但他的几首爱情诗同样十分动人。他年轻时,与唐琬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经历,因母亲以“无后为大”和“干挠仕途”等理由,硬生生地把他们拆散。
在绍兴沈园的斑驳碑墙上,陆游的《钗头凤·红酥手》与唐琬回应的《钗头凤·世情薄》两首诗词,历经八百年风雨依然清晰可辨,构筑了中国文学史上最凄美的爱情绝唱。每个游人读起来潸然泪下,仿佛感触到陆游那痛彻心扉的断肠情愫,以及唐琬哀婉深挚、凄楚动人的痛苦与无奈。
至真至诚的爱情,总是让人刻骨铭心,永世难忘。多年以后,陆游在他75岁时写的《沈园(二首)》,81岁时写的《十二月二日夜梦游沈氏园亭(二首)》,都是对逝去的唐琬绵绵不绝的思念,其情真意切,令人动容,被后人称作“绝等伤心之诗”。
然而,深情的表达是否应以不伤害他人为前提?爱情的“绝唱”背后,是否隐藏着被忽视的牺牲者?
陆游仕途不顺,一次游园解闷,恰巧遇到也在沈园游玩,已成赵士程妻子的唐琬,据传赵士程宽容,理解陆游和唐琬的感情,便让唐琬送一壶老酒和点心给陆游。按理说,唐琬被陆游母亲拆散后,虽然藕断丝还连,可都各自成家,唐琬与赵士游结为夫妻,陆游也另娶了王氏,再有思念,都应埋藏心里。可事实上,陆游反而把一腔思念写在碑墙上,昭告天下,这让已接纳唐琬的赵士程情何以堪?
隔年,唐琬再游园时,看到碑墙上那如诉如泣的诗,已愈合的伤口再次撕裂。她的泪水夺眶而出,不仅湿了脸上的胭脂,就连那方丝手帕都浸透了泪水。唐琬陷入情感纠葛,她既怀念旧情又顾及新家庭,最终抑郁成疾,不久就离开人世。
王氏与陆游生活了50多年。据《山阴陆氏族谱》记载,育有7子2女,陆游的诗词中,也只是在王氏去世后,在《令人王氏壙记》仅仅百字提及,且亳无哀伤之情,这对伺候他后半生的王氏很是可怜。
反观北宋的苏轼,在其爱妻王弗病逝十年后所作《江城子·记梦》:“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后来跟随苏轼一路颠沛流离,经历人生低谷和落寂,不离不弃的王润之,苏轼在《润之吾爱》《念润之》《少年游》《蝶恋花》等诗词中多有念及。他甚至在王润之死后的祭文中写道:“旅殡国门,我实少恩。惟有同穴,尚蹈此言。”生则同衾,死则同穴,苏轼的深情与陆游相比,更兼顾现实与回忆。
陆游与唐琬的悲剧,是封建礼教的桎梏,其暴力,较之鲁迅与朱安的婚姻更显残酷,至少鲁迅给予了基本人道保障,而唐琬最终“病魂常似秋千索”香消玉殒。陆游老年,唯有以文字为冢,埋葬那永不愈合的伤口。
可惜史笔如刀,只镌刻才子佳人的悲欢,却将配角的痛楚永远埋进了时光的尘埃。但若以现代视角审视,或许,爱情的最高境界应如苏轼那样,不仅在于铭记逝去的美好,也在于珍惜眼前的温暖,在追忆与现实的平衡中展现情感的成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