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熟了，夏天才算真正开始。感觉唯一能消解这夏日燥热的，是咬开一颗水蜜桃时，那迸溅的甜汁。

桃子这东西，向来是好的。买过一种奉化的水蜜桃，一斤十二元，说是良方。名字有点怪，良方，倒像是医病的药方。然而吃起来，确实爽脆，甜而不腻，果肉紧贴着核，显出几分固执的脾性。放在冰箱里冰过，更是鲜美。

另有一种老品种，青白皮上点着黑斑，如美人面上的雀斑，放软了吃最佳。揭去皮，肉便露出来，晶莹如玉，凑近一闻，香气扑鼻。若是心急，一口咬下，汁水四溅，甜味直沁心脾。我常将半个桃子含在口中，以舌齿配合，吃得干干净净，只剩一个光溜溜的核。这本事，是多年练就的，如同那吃虾不沾手、吃大闸蟹不破壳。

桃核可以雕刻，但我不善此道，只是随意扔在院中的泥土里。来年春天，竟有小桃树钻出泥土，三四年后便会开花结果。父亲和我不过偶尔修枝疏果，任其自然生长，也没套袋。结出的桃子虽不中看，却极甜。邻居尝过，都说鲜甜无比。我想，这大约与曾祖父有关——他是奉化溪口人，葬在一片桃林中，桃树年年开花，不知是他守着桃林，还是桃林守着他。或许，我血脉里真流着种桃的基因罢。

女儿出生在七月末，那年院里新长出两株小桃树。我移栽开来，对女儿说：“这是和你同岁的桃树。”如今树已高过女儿，结了许多果子。女儿爱吃桃，生日正逢桃子上市季，她早已吃上了同龄树上的果实。

种桃的专家说，好桃须含糖高、口感佳、品相好。种桃要做减法，要修枝、疏花和疏果，要遵循春清园、夏摘桃、秋修剪、冬施肥的规律。一棵树只留二百个桃，每个都要晒到太阳。肥料要用好的，一棵树一年要几十元。我想，这与育人何其相似。只是我的桃树，从未如此精细照料，却也结出甜果，倒也是一种福分了。

市场上的奉化水蜜桃，品种繁多。白凤、白丽、赤月、湖景蜜露……名目颇多。北方的平谷大桃，山东的水蜜桃，陕西的脆桃，我都尝过，差强人意。唯有泰安的肥城桃，曾在济南吃过，至今难忘。今年网购一次，果肉白中带红，肉质细嫩致密，柔软多汁，甜度也高，可以与奉化水蜜桃媲美。

黄桃另是一路，色如黄金，可做罐头。蟠桃已不多见，扁平如饼，能用手掰开。黄金蟠桃更是稀罕，个大汁多，甘甜细腻。这些桃，各有各的好，如同世间之人，各有各的活法。

桃如美人，色香味俱全。未熟时青涩，熟时则皮薄肉嫩，吹弹可破。轻舔细咬，皆有其趣；若鲁莽大嚼，必致汁水横流，唐突了这尤物。“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画家画桃，爱在桃尖点上一抹红，平添几分喜气。我想，桃之所以为祭神五果之首，大约因它最得人间烟火气罢。

女儿跑来，指着树上最红的一个桃子，嚷着要吃。我摘下来，在水龙头下洗去细毛，递给她。她双手捧着，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汁水顺着嘴角流下。

“甜吗？”我问。

她点点头，眼睛弯成了月牙。

檐外，太阳依旧毒辣。但此刻，我却觉得这夏日，竟也有几分可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