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将至,家里客厅成了粽子的“竞技场”,有鎏金双层礼盒盛装登场的,有竹编提篮似文人墨客携诗而来的,还有透明亚克力盒如水晶宫般的。
一看配料表:鲍鱼、海参贵气冲天,瑶柱、火腿浓香馥郁,蜜枣、黑松露各展风华,网红爆浆粽更是将创意裹进了糯米……好家伙,那叫一个粽艺超群,百味争鸣!这满屋的热闹在我眼里却像隔着一层薄毛玻璃般恍惚,是的,我并没有想吃的念头。
正当我转身准备离开,一抹怯生生的棕黄拉住了我。蹲下一看,一个装着点啥的塑料袋瑟缩着,我将它扒拉出来,这,不是手工碱水粽吗?粽叶边带着自然的黄枯,箬壳条系得歪歪扭扭的,还有点热乎。我不假思索地取出一个来,它沉甸甸地在我手中向我笑着,我也朝它笑着,顿时那些琳琅满目的礼盒都成了陪衬。
那可真是“花里胡哨千百遍,不如碱粽一口香”。它就是我的白月光!
我在桌边坐下,开始解扎着粽子的箬壳条结。这一碰像是触到了某种神秘机关——儿时总爱在外婆身后捣乱,解她围裙结的画面忽然撞进了脑海,而每年端午她亲手裹的碱水粽香也开始在记忆里袅袅升腾。
老底子碱水粽的配料极其简单——糯米拌上自制的草木灰碱水。外婆将粽叶折成漏斗状,将糯米轻轻倒入,粽叶在她手中翻飞三两下,就裹好了一个棱角分明的粽子,然后用箬壳细条随意一扎,力道恰到好处。她总说粽子用不着花里胡哨,碱水粽多好,简单新鲜还好吃。她说这话时的语气就像潺潺流水,滋养着她笑盈盈的眉眼。
其实,在当时我是体会不到她所说的“好吃”两字的,我嫌碱水粽过于寡淡,且不喜碱水气味,所以但凡有其他口味的粽子可选,我是不愿去吃碱水粽的。
相比之下,年少的我更眼馋肉粽的油润咸香和蜜枣粽的甘甜如蜜,它们会让我更心满意足。每每这样的时候,外婆总会说有天我会馋碱水粽这口清淡的。她的话音还在竹蒸笼的热气里打转,我却不以为然地跑开了,小辫子在脑后甩出自由的大弧线,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
现在,这一天,已经到了。我剥开粽叶,仿佛剥开了某个遥远的约定。
粽子泛着晶莹的光泽,粽叶香、米香与碱水草木香像撒欢的小狗一样直钻鼻腔。我轻咬一口,先是微微的碱味,紧接着是糯米绵长的回甘,软糯中带着些许韧性。
碱水粽这种不加任何馅料的纯粹,恰似我外婆、我父母,还有我们很多宁波人骨子里的务实与淡然,无需华服盛宴,自有一番风骨。
那么,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喧嚣过后,能滋养心灵的往往是最朴素的存在。原来,这粽子就是人生。年少时贪多求全,想将热闹与繁华尽数揽入腹中,以为这便是人间至味,后来方知,褪去所有繁复的碱水粽,才是岁月沉淀的答案。
今年亦如往昔,临近端午,大街小巷转角的老店里永远给碱水粽留着一席之地。它不迎合潮流,不追赶热度,只是静静地躺在竹匾上或是热气腾腾的锅里,要么豹纹箬壳,要么一袭青衣,就这样在这个繁华的城市里,守着江南水乡这份清雅本真。
路过的时候,我常会举着手机对着它拍,镜头里的粽子朴素无华,却耐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