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岁那年,独自“远行”

那年,我5岁。

一早醒来,妈妈还没起床。我爬到另一头,只见妈妈蜷缩在床上,她的脸像白纸一样白,嘴唇也没了红红的颜色,边上依偎着出生没多久的妹妹。我摸到了妈妈的手,冰冰凉凉的,比夏天的棒冰还凉。

妈妈冲我挤了个笑,声音轻轻地说:“妈妈病了,起不来。”我的小鼻子酸酸的,妈妈的手每天都会帮我扎小辫、穿衣服,现在却是软软的没了力气。那一刻,我很害怕。

我慢慢从床上爬下来。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倒了一杯隔夜热水,回到妈妈身边,拿着杯子,喂妈妈把水一口一口喝下去,等她睡下,我把被子往她身上掖了掖。自己开始洗脸刷牙。“咕噜,咕噜”不争气的肚子直叫。“饿了吧?”听到妈妈沙哑的声音,我低低头又摇摇头。

“认识外婆家的路吗?”“认识。”

“一个人去外婆家行吗?”“我?”我低下头,拉起衣角咬在嘴里。

“行,我行!”

挎上那只与我齐高的杭州篮,妈妈说再放两只空搪瓷碗。哐啷哐啷,合着空搪瓷碗在篮框里发出的节奏声,我独自迈出大墙门,踏上了这场充满未知的远行。

巷子窄窄的,一眼望不到头。我闷头走着,小小的石子成了我路上的玩伴,踢一脚,跳一步。不知不觉,我已经穿过了浙东布厂的黑桥。桥边空地上,三个小女孩在跳皮筋。两人用身体将皮筋拉开,一人在皮筋间灵巧地穿梭、跳跃。随着皮筋高度的增加,难度随之提升,从脚踝到膝盖,再到腰部,最后到胸部,跳者一会儿双脚跳,一会儿单脚转身,身姿轻盈,如灵动的蝴蝶在皮筋间穿梭。“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清脆的歌声随风飘荡,将我深深吸引。

我忘了累,忘了饿,一路寂寞,顷刻扫尽。我驻足凝望,也忘了时间的流逝,直到腹中再次传来阵阵咕噜声,才将我拉回现实。只能像只泄了气的皮球,拖着篮子一步一挪,继续前行。

鄞奉路口,我学着大人的模样,左顾右盼,小心翼翼地穿过马路。葱油的香气如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我前行。循着香味,我走进一条石子路,每走一步,脚底都传来钻心的疼痛,仿佛有无数小针在扎。终于,看到了那油毡布棚子,大娘舀起豆浆的瞬间,葱香四溢,直钻心底。

我又停下了脚步,远远望着,手指绞着小棉袄下摆,咽了咽口水,脚尖下的沙子被蹭出了一个坑。就在这时,一只漆黑的小狗突然咬住了我的裤脚,恐惧如潮水般将我淹没,我放声大哭。我的哭吓跑了小狗,也招来了围观的大伯大妈。看着我身边的篮子,有人问我去哪里,我的泪珠不知不觉滚滚而来,我边抽泣边说着外婆家的地址。

“错了,走岔了。”

一位热心的大娘牵着我的手,将我领到了大路上。南门高山墩的轮廓渐渐清晰,紧张恐慌的心有了稍许的安稳。但此时的我,早已疲惫不堪,肚子咕咕叫得愈发厉害,脚步也愈发沉重。每走一步,都像是被风拖着,难以往前。小沙粒在鞋底滚来滚去,我再也走不动了,瘫坐在路边的石块上。

扒了小花棉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可我告诉自己:“不哭,不哭,不能哭!”抬手擦去不经意间滑落下来的泪水,站起来向前看,抬头望向远方,外婆家红梅的香气似乎已经嗅到,萦绕在鼻尖。我咬咬牙,站起身,一步一步,向着那抹暗香前行。终于,看到了外婆家熟悉的小菜园,红梅静静绽放,似在迎接我的到来。

我连滚带爬扑倒在门槛上,所有的委屈与坚强,都化作了泪水。

见到灰头土脸的我,外婆愣住了,伸长脖子往后看:“你怎么来的?和谁一起来的?”

外婆惊愕地望着我,我跷起双脚用小手指着鞋。外婆弯腰脱下我的鞋,沙石从鞋里倾泻而出,那一刻,仿佛也倒出了我一路的艰辛。外婆拣起被我扔在地上的篮子和碗,心疼地抱起我,帮我穿上小棉袄。她扯起衣角抹着眼泪,转身进了厨房。

不一会儿,外婆将一碗热气腾腾的咸齑泡饭放到了我的面前。米粒在汤里堆成小山,白雾裹着咸菜的香味扑到脸上。那香气,瞬间驱散了我所有的疲惫与恐惧。外婆还从我有一句没一句的讲述中晓得妈妈病了,一大一小还在床上饿着。

外婆再次抹泪,自言自语:“心也够大,让介小的人走介远路。罪过罪过……”很快又弄了一大碗咸齑泡饭,让阿姨拎着篮子陪我一起回家。

那天我是怎么填饱肚子的,早就忘了。但现在还经常会在阿姨和老妈聊天中还原当时的狼狈相,“头冲着碗,一口气将一碗咸齑泡饭吃得米汤都不剩。她抬起头,冲着我们傻笑,眼角还淌着泪,大人们都被她弄得哭笑不得。”

一甲子时光,耄耋老妈每每想起这段往事,仍有些许的自责与无奈,心里总是酸酸的,更多的还是心疼,而我反倒觉得,5岁的远行,是我童年宝贵的经历。那一路的艰辛与温暖,如同一幅绚丽的画卷,绘制了我人生的底色。它是生命中珍贵的记忆,也是我成长路上独有的风景。它让我懂得了坚强和勇敢,也让我明白了亲情的可贵,给予我面对挫折、困境的勇气。

2025-05-27 □陆萍萍 2 2 宁波晚报 content_215962.html 1 3 ​5岁那年,独自“远行”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