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物华录》这本书是这么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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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常常被价值、意义绑架,干什么都先问有没有价值,值不值得,有没有意义;有价值,就值得,就有意义;反之则不值得,无意义,以至于许多事情刚有个念想,就被扼杀在萌芽里。

我来自乡间,是个在山脚下田畈里长大的孩子,散漫、率性是这一阶层人士普遍特征;干任何事,目的性不强,更谈不上目标、规划,或曰前瞻性。在写作这件事上,多年来我一直处于惬意的无序状态,天马行空,漫无目的,兴之所至,遵循灵感优先原则;也不能说全无收获,稀里糊涂了半辈子,却也绝无大长进,纯属自娱自乐。

期间,不时有师长、朋友好心提醒我,是不是该换种写法?向着一个方向突破?积累到一定程度可以结集出版。我知道大家用心,替我着急,却颇不以为然。

直至有天,参加一次名家阅评会,《江南》主编钟求是先生点评我的文章时说,你已经发表了那么多作品了,早过了为发表而写作阶段,多发一篇、少发一篇已经没有意义了。应该有所规划,给自己寻找一个适合的方向和突破口……我承认同样一句话,从不同人口中说出来,分量是不一样的。钟先生的话点醒了我,或许,我真该有所改变,从自己的心魔里走出来了。我开始留意属于自己的那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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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巧,恰好那段时间,一位兄弟抱来一摞画,让我看他出钱请人画的一些国画写意,展开了,画的尽是冬瓜、黄瓜、茄子……白蟹、带鱼、泥鳅……之类,嘱我写一些配图文字,一图配一文,一文合一图,三四百、四五百字即可,完了合起来出版。我说我试试。 我是有意写的,因所画之物皆是我感兴趣的,再熟悉不过,几乎天天在餐桌上谋面,活色生香。

我便挑了一幅藕、一幅莲蓬来写。一着笔,才发觉不行,收不住了,三五百字绝非我所能为。我向兄弟坦白,他说先写几篇出来看看。我便把藕和莲蓬完篇了,一计字数,皆有两三千字,再怎么删减也达不到“三五百”要求。我拿去交差,心里其实已经有结果了:大家清简的养心小品,配你臃肿、老气横秋的文字,就像二八小娘与八二老翁,不是配不配问题,压根就不该往一起扯。

回复很快来了——这不是他们想要的文字。我却因此释然了,不必削足适履、硬着头皮写自己并不擅长的文字,而继续自己任性、无羁的写作,不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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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谈不上夭折的合作,却让我心思为之一动:这,可否成为我今后一个写作方向?按自己的思路、写法,写成一个风物美文系列成不成?可不可行?答案是无可无不可。许多事情就这样,开始前没人能够准确告诉你行或不行,只有开始了,答案才会慢慢明朗。

但是,想法有了,我却迟迟没有动笔,原因是不敢,甚至有些恐慌。我意识到倘若不加取舍,这一题材于我显然太过宽泛,宽泛到像一个人面对太平洋。单就这类题材而言,以全国范围为限,完全可以写成一部文学版的大百科全书。这显然不是我这样一副单薄、甚至有些先天不足的肩膀所能够承担的。就像让我从甬江口,赤手空拳横渡到美国西海岸去一样。

真正让我将表达范围圈定在江南,缘于一次阅读和一个生活经历。 “——这太不公平了!这时节,我的家乡还处于一年中最不堪时期:蒙尘一冬的冰雪将化未化,乌漆抹黑,出门两脚泥泞,举目一片枯秽……”这是一位写作者面对明秀可人的江南三月,发出的由衷的感叹。没有比较没有伤害,可以想见,江南明媚的三月是如何击溃一个西北文人脆弱内心的。两年前,老家村里一位小伙迎娶一个东北姑娘,年关,岳父母来他家过年,儿女亲家自然好生招待,两家人一起走亲访友、迎迓宾客。几天下来,两位老人心情复杂,郑重地问女婿:你们南方人平时怎么吃的?天天这么吃可不成,再好的家境也扛不住这个吃法……

好了,我的这个江南风物主题系列美文写作框架,就这么定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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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江南。之所以举上面两个例子,并无炫耀或展示地域优越性的意思,而是确实,在许多人眼里,江南都是不一样的。“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是江南;“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是江南;在一条“悠长、寂寥的雨巷,逢着一个丁香一样愁怨的姑娘”也是江南。在更多人眼里,江南是一只悄然划过窄窄水巷的乌篷船,是一匹优柔似水吹面如风的绸缎,是一盅氤氲在周杰伦“青花瓷”盖碗里的龙井茶,是一壶醉过古今多少骚人墨客的花雕酒……我用近两年时间,把我心目中的“这一个”江南搬到这本书上,是我这个“无意义”了半辈子的人做的一件自觉还有些意义的事情。

这是一部有关“吃”的江南;这是一个物质的、饮食的、文学的,攸关文化、精神的综合体,一个江南人心目中的江南,我的江南。

最后说说出版社徐飞先生,这位有着一个极女性化名字的敦厚江南先生,在听了我的写作构想后,只淡淡应了一句:“你放开写吧,我给你时间。”我知道,他是懂我的。

2025-05-19 □寒石 2 2 宁波晚报 content_214601.html 1 3 《江南物华录》这本书是这么来的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