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工队队长徐杰孤身回家,村里也贴有通缉他的告示,悬赏大洋一百元。母亲卧病在床,他来陪护,都知他是个孝子。可是,第二天中午,徐庄东头的邻居徐福义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说:阿杰,阿杰,鬼子汉奸来了,快跑。
徐庄离鬼子的据点有十多里路,那么快就出动了,地北头的土路上,一小队的鬼子,一个排的伪军,还带着歪把子机枪。徐福义正在村后的高粱地除草,他知道,准是冲着徐杰来的。他抄近道入院门,说:大婶子病了,我们来侍候。
敌人包围了徐杰家的院子,发现徐杰已往村西跑了。鬼子吼叫,伪军咋呼。北面的敌人也抄过来。前堵后追,子弹呼啸。
徐杰手持双枪,左右开弓,边打边退,退到村西小学的围墙,他纵身一跃,跳进校园。敌人进了东校门。他翻过西墙。他的腿快,出村,进了西大洼地,已把敌人甩在半里远了。
大洼地像个大盆,也种着高粱。远看,高粱在大洼里,一片青纱帐,好像窝在地底下,染得“大盆”净是绿色。
徐庄西的钱北正在锄草。他是徐庄的独家异姓。他猛一眼看见徐杰持着两把短枪奔来,好像一股旋风刮进高粱地。
过后,钱北说,他当时心里发毛了,似乎等待已久的祸降临了。他惊慌地丢下锄头,拨开茂密的高粱叶子,疾步往西跑。
六年前——1936年,钱北告状——是村中的大户怂恿,借了他的口诬告。徐杰的父亲进了监狱,当年死在狱中,两家结下了冤。钱北心虚,误以为徐杰来寻仇。
钱北在前边逃,徐杰在后边跑。钱北没看见很多鬼子和伪军已包抄上来,追的是徐杰。
仅一袋烟的工夫,钱北已跑得脸色苍白,上气不接下气。后来,他说:胸口一股热腾腾的血,像是要从喉咙里冒上来。
徐杰靠近了。钱北索性一屁股坐在高粱地里,说:阿杰——老弟,你还惦记……我也记着,当年——对不住,要报仇抵命,你就给我一枪吧,不——跑了,我跑不过你。
徐杰往身后一指,说:你糊里糊涂跑个啥?鬼子汉奸追的是我。钱北愣过神来,望见青纱帐的远处,高粱秆在乱七八糟地晃动。
徐杰拉起钱北,说:我跑,不关你的事。
钱北终于正视着徐杰,说:哎呀,你的肩头有血。
徐杰摸着左肩,说:啥时候,弹子钻进去了?
钱北帮他脱掉上衣。肩和脖子的拐弯处,有一个枪眼——那个小洞还在冒血。
徐杰说:还好,再往下,就伤到要害了,我就跑不动了。
钱北解下扎腰带。当地称战带。穿中式服装,男人将长长的整幅的土布扎在腰间,干起活来有力有劲。那是沿用古代军士的叫法:战带。徐州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战争频繁。
徐杰腰间系着皮带。是缴获的战利品。他咬紧牙关,说:感觉像蚂蚁咬。
钱北从战带上撕下一条子布,顺手抓了一把田埂上的沙土,敷在枪眼上。沙土吸饱了阳光,发烫。他又抓了一片高粱叶子,在战带上擦拭一下,盖在伤口上边,用布条子包扎起来,说:赶紧跑吧。
徐杰拍他的肩膀,说:你往北方跑,我往西边跑,一起跑,有危险,后会有期,来日答谢。
钱北拽住他的胳膊,说:哦,把战带扎上,跑起来有劲。
徐杰向西,消失在青纱帐里。
过后,钱北知道徐福义报的信。他就找徐福义,说:徐杰跑的时候,把高粱弄出很大的响动。徐福义说:那是把鬼子吸引过去。
徐福义已将徐杰的老母亲接到家里,钱北熬了中草药,送来。脱口道歉,说:大婶子,我害了徐老大,可是,阿杰不记仇。
老母亲说:你还惦记着那事,这是什么年头了?日本鬼子打进家门了。
徐福义报告了徐杰的话,说:幸亏徐队长扎上你的战带,跑出了敌人的包围圈,徐队长系上战带,不解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