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做米团是外婆家的一大盛事。
做“团”前的准备工作也是繁复的:外婆早几天就借来了大蒸笼和大团箕,趁天气晴好清洗、晾晒;阿姨们搬出许久不用的石磨刷洗、晾干;院子里码得齐齐整整的柴垛像整装待发的士兵;大木桶里浸泡了按比例配好的早粳米和糯米……米浸泡数日后需淘洗、沥干,再倒入清水,准备磨浆。磨浆那日,喜欢赖床的二阿姨跟小阿姨被已忙乎了半天的大阿姨从床上揪起:干活了干活了!小孩子一有点新鲜事儿也躺不住了,嚷着“等等我啊”便急吼吼穿衣下床。第一次见到石磨那个庞然大物,我好奇极了,一会摸摸结实的木架子,一会瞅瞅那两块圆乎乎重叠着的石头,石磨边上凸出来的那个木头柄实在碍眼,到底干嘛用?而那个连了一条麻绳的光秃秃树杈原来就是妈妈所说的“磨担”(也叫推杆)。开磨嘞!推杆上的绳子被吊了起来,妈妈和阿姨们两手扶在推杆上轮流推磨,“吱嘎吱嘎”声不绝,另一人负责把加了水的米舀到石磨上的洞里,白色米浆源源不断地流下来,流进石磨下的木桶里。
小小的我坐在小竹椅上看得出了神,多年以后才明白,那用绳子吊起的推杆蕴藏了怎样的智慧。磨好的米浆要通通倒进白色“洋粉袋”,结结实实地扎好口吊在屋檐下,或者直接压一块石头上去。这个绑紧沥干的环节其实就是运用了隔巾吸水法,我学着大人的样子时不时地去拍拍捏捏“洋粉袋”,等米浆硬到了一定程度变成米粉了就可以做米团了。正式做米团那日,全家老老小小都要起个大早,连平日不经常过来串门的两个姑婆也来帮忙了,分工、协作,大家忙得热火朝天。灶膛里火苗窜动,噼啪声像是柴枝在唱歌;灶台上芝麻炒得喷喷香,勾引得人吸着鼻子咽口水;桌上米粉分成几堆,妈妈和姑婆正对它们揉捏捶打,阿姨们则占了另一张桌,用啤酒瓶或擀面杖碾碎炒熟后的芝麻;外婆端着盆啊桶啊一会灶间一会外间地忙进忙出……我跟弟弟忙不迭地转过来转过去,东摸摸西捏捏,不停地给大人添乱。为了让我们消停点,大人们也会指派一些小任务给我们,比如,搡黑豆馅。蒸熟的黑豆放进饭桶,拌上白砂糖,我负责拿个棒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捣,趁大人不注意就舀起一勺子送进嘴里,很甜很香,吃了还想吃。阿姨夸张地拍拍饭桶:啊呀,少了半桶,偷吃的人应该会变成黑炭头吧?我抹了抹嘴,想:等一下多吃点白白的米团不就白回来了?
围桌做米团是儿时记忆里最温馨的场景之一。大家或站或坐,边拉家常边从揉好的米粉中挖出一小块,在手心拍成圆饼状,把芝麻或豆沙裹进去,搓成圆乎乎的一团,最后轻轻一压,使形状略扁。我也煞有介事地学着大人的样子又搓又捏,但成品往往不尽人意,不是个头异乎寻常,就是把馅儿沾在了米团外面,看上去邋里邋遢的,不美观。没过多久,大团箕和竹床上就都是白乎乎的米团了。一批又一批的米团被运到大蒸锅里,灶头白气缭绕,馋人的香味一溜烟飘到屋外,惊动了左邻右舍,大人小孩们纷纷登门来参观。米团热气腾腾出锅后,等长了脖子的小孩们顾不得烫嘴,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那是怎样的味道啊,软糯细腻、温暖醇厚,从此刻进了记忆。最后,还要趁热给米团们盖上红色的“戳印”,这活往往是我抢着干的。给米团盖红印就像是给白白胖胖的娃娃点朱砂痣,实在好玩,我一个接一个地盖,不亦乐乎。为便于区分,芝麻馅和黑豆馅的红印子形状是不一样的。
外婆会把米团分成多份,出嫁的女儿、成家的儿子、家里各亲戚通通有份,还要端一些到邻居家与之分享。过年过节,桌子上摆上一大盘米团,一家人分食,有永远团团圆圆的美好寓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