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鸿杰

又快到元宵节了。记得小时候，公社里举行过元宵节的灯会游行。当时，我读小学四年级，那天母亲给我做了一盏兔子灯。

兔子灯的骨架，是两个竹编的圆球。大的做兔子的身体，小的做兔子的脑袋。母亲跟着我做篾匠的外公学过手艺。你看，母亲围着几个大竹片，编啊编啊，那几条细长的篾青，在她手里熟练地交织着。时不时，母亲还会停下来拿起一把竹尺拍打几下。啪嗒啪嗒，啪嗒啪嗒，那声音可好听了。很快，两个圆球就编好了，用铁丝扎在了一起。

然后就要糊纸。先要刷浆糊。母亲拿了两根长板凳，把灯笼的骨架夹在中间，然后左手拿着一个玻璃瓶，右手拿着小刷子，小心翼翼地开始刷。刷着刷着，我闻到了淡淡的香。母亲说，这浆糊里面啊，加了饭粒，这样粘性就会更好啦。

兔子的皮肤是白的。母亲拿出准备好的白纸，身体两边各贴一张。背部和肚子各贴一张，然后中间空出来的部分，用剪刀剪出大小合适的纸片，一张张补好，接着用刷子在兔子身上轻轻地敲打。那动作，真轻柔，好像在给外婆捶背一样。

画两个眼睛，画一只嘴巴，再用硬纸板剪两个长耳朵，贴在兔子的脑袋上。兔子灯越来越像了。

“为什么要做兔子灯呢？”我问母亲。“因为你属兔子啊。”“兔子背上要贴那么多纸条呢？”“咱们家养的是长毛兔啊。”长毛兔啊，我知道。

长毛兔，爱吃草，还有青菜叶、花生藤和红薯秧。可是冬天的时候，鲜嫩的青草不太好找，母亲就在那些干巴巴的饲料上撒点黄豆粉。“有了这股香气，天上的玉兔也得跑下来尝一尝。”看着长毛兔埋着头吃得美滋滋的，母亲裹紧身上的棉袄，嘿嘿地笑。

灯笼里面是要点蜡烛的。可是蜡烛在哪里呢？我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煤油灯，那是母亲用墨水瓶自己做的。先用一根烧红的粗铁丝，在瓶盖上钻个小孔，再找个挤空的牙膏皮剪开敲平，包根筷子在桌上滚。抽出筷子，找一簇棉花，搓成一条粗线，穿进去当灯芯，煤油就会顺着棉线从瓶底爬上来。一切准备就绪，最后，一根火柴划燃，小小的火苗蹿起，夜晚就在这光亮中变得温暖。

没想到母亲用的是萝卜。把萝卜的尖头削掉，中间挖了一个洞，看起来，像是半个鸡蛋那么大，然后母亲拿起煤油瓶，轻轻地往里面倒，看着油清清亮亮地流进去，我的眼睛也越来越亮了。

还要做灯芯。用的是母亲缝被子的棉线。那棉线母亲藏得可牢了，那次却给我剪了那么长。这让我想起母亲缝被子的模样。冬天的夜晚，两把长椅，一面竹排，铺在昏黄的灯光下。竹排上，面子、里子、棉絮，准备妥当。母亲开始穿针引线，来回奔忙，那些绵绵的白线，被它缝在被子上，像一串小小的脚印，又像几颗白色的芝麻。

“为什么灯芯用棉线做呢？”“因为棉线会吸油啊。”“为什么棉线会吸油啊？”“因为棉花会吸油啊。”“为什么棉花会吸油啊？”“你那么多问题啊。”“为什么油就能点灯啊？”母亲摸了摸我的脑袋，“好好读书，你就什么都知道啦。”

该点灯了吧。我的心痒痒的。母亲不说话，她把棉线的线头用手指揉了几下，又轻轻地撕开。然后母亲拿起火柴，点亮了灯芯。那火苗蹭地一下，往上蹿起，在一缕细细的青烟里，我感觉眼前的世界都是亮堂堂的。那只可爱的兔子，好像突然睡醒了，猛地睁开了眼睛。

远远地，传来了锣鼓的声响。那是灯会游行的队伍要出发了。母亲把挑灯笼的棍子放到我的手里，对我说：“快去吧。记住，跟着龙头走，别走岔啦。”

“知道啦。”在响亮的回答里，我看见一个少年，拎着那盏兔子灯，冲出了家门。他的前方有条长龙正在舞动，长龙的身上，泛着盈盈的光，倒映在塘河的水面上。那条长长的河岸，像母亲温暖的手臂，将他紧紧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