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年珍
小时候,一到岁末年尾,就天天哼着唱着,厨下灶边穿来穿去,盼着等着过新年。故乡过年,是从腊月廿四开始。腊月快见底了,年终于来了,小年就是标志,无论忙闲,无论贫富,年都是要隆重过的。宽裕些的人家,还会做上一顿丰盛的晚餐,宣告过年正式开始。
故乡有老话:“二十四,过小年;二十五,打豆腐;二十六,办酒肉;二十七,墙上毕;二十八,点红蜡;二十九,样样有;三十天,桃花鲜;初一早,年拜了,糖皮果子拿来了!”
二十五,打豆腐。豆腐不像麦芽糖和米粉子那样耐储存,又是过年必不可少的食材,只能尽量靠近新年制作。二十六,办酒肉。酒早就备下了,三五十斤,胶壶装着,齐齐整整立在墙角,都是庄稼人自酿的高粱烧、番薯烧。
二十七,墙上毕。估摸意思,这一天,屋子上上下下都得打扫得干干净净,壁上也打理妥帖:扬尘掸干净了,年画儿也贴好了。二十八,点红蜡。这一天多是祭祖,主妇们大抵是忙得不可开交的。父亲则带着孩子们给先祖上香烧纸钱。家里的神龛前,红烛已经点上,一年用不了几次的香炉,几炷香也整天袅袅绕绕,把人的思绪拉得悠远。
二十九,样样有。进入腊月,就在准备各种食材,鱼塘早已起好,腊鱼已经风干,腊肉自不必说,带泥的莲藕也在墙角码得高高的,新鲜蔬菜自家地里应有尽有,瓜子花生早就炒熟......万事俱备,只等母亲做年夜饭了。
三十天,桃花鲜。这一天最重要的事儿,就是烧年夜饭。母亲一大早就起床,简单做好早餐,催促大家吃好后各司其职。父亲会被差去给外婆家送年货,其他人也会领到各自的活儿:有的要杀鸡拔鸡毛,有的要杀鱼剁肉,有的要洗海带洗莲藕,就连奶奶,也分到了择青菜的活儿。总之,一年中最丰盛的年夜饭,离不开全家人的努力。大家围着火炉,一边忙活一边闲聊,喜气洋洋。午后,父亲回来了,带回来的还有外婆家给的整篮的荸荠,成捆的绿皮甘蔗。年货也就更丰盛了。
三点左右,屋外的鞭炮噼噼啪啪响起来,有人家开始吃年夜饭了。父亲摆好桌椅杯筷,孩子们在厨房里进进出出,无声地催促着母亲。
饭菜终于上桌了,十大碗十大盘,讲究的是一个十全十美。动筷子之前,请先祖们尝尝;然后给奶奶拣鲜肥软糯的盛上一碗,接下来方可大快朵颐。
年夜饭后,一家老小须痛痛快快洗个澡,里里外外换上新衣。母亲则还有一堆活儿要忙:卤菜。正月里客来客往,全靠卤菜当家。整只的鸡、鸭、兔子,大块的牛肉猪肉,卷成筒的海带千张,自制的老豆腐熏香干,塘里挖的莲藕,年底积攒的土鸡蛋,都可以卤,满满一大锅。
等一家老小洗得干干净净,卤菜也做好了,灶堂的火才暗下来。先出锅的卤菜已一层一层码在蒸笼格子里,待正月里切成冷盘,放进桌盒,淋上香辣醋汁,端出来宴客。锅里香喷喷焖着的,是后下锅的食材。母亲呢,还要洗晾全家的衣服。直到深夜,守岁的鞭炮已经响起,一年的活儿才算忙完。
大年初一,新的一年真正开始了。孩子们穿得簇新鲜亮,出门拜年去了;大人们则守在家里,忙一些杂事,也等着亲邻们来拜年。
门口热闹起来,划彩船的、耍狮子的,舞龙灯的,一日总要过两三回。讲究些的人家,放一挂鞭炮,送一包香烟,彩船或狮子就奔下一户人家去了。龙灯队伍庞大,就会以村为单位,奉上红包或者整条香烟,若有某户人家的亲戚在列,这户人家还会留整支龙灯队吃饭,就隆重多了。
这样的日子,大约要持续到正月十五。等蒸笼格子里卤菜告罄,就连卤汁也炒馅做团子吃了,年味才慢慢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