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8版:三江月

冬日即景

□陈建苗

过了冬至,就是数九寒天了。

数九寒天,是指冬天最寒冷的日子。民间有数九的习俗,从冬至日算起,每九天为“一九”,依次类推。所谓“热在三伏,冷在三九”,一年中最冷的时段在“三九、四九”。数至“九九八十一天”,便是春深日暖,万物生机盎然,该到春耕的时候了。

早上起来,走出室外,抬头看了看天,蔚蓝色的天空飘着一朵朵白云。此时才发现老屋后一丛水杉树换上了深红色的新装,都高高地直冲云霄。正好一架飞机缓缓地在天上移动,却在穿过水杉树后,逃出视线,隐入了云层。

我的目光收回来,环顾庭院的树木。一棵香樟树虽然腰部以下刷了石灰(穿上了保暖的裤子),但枝叶仍郁郁葱葱,微风吹来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一群麻雀在枝头叽叽喳喳地跳来跳去,惊动了几粒黑色的樟树籽 ,它们惊恐地掉到地上裂开了,深灰色的汁水弄脏了铺装的地面。

一棵梅花树的叶子已经掉得所剩无几,枝条冒出来细细的红点,枝丫间露出三个鸟巢。这鸟巢今年不知哺育了几只幼鸟?我想象着鸟巢中几只雏鸟张着乳黄色的嘴巴、一边叫嚷着一边紧紧挤在一起的样子;此时它们身上还没什么羽毛,可以看到它们红色的稚嫩的皮肤。到了明年,鸟儿们还会继续将此作为它们的爱巢吗?

半月前一树金黄的银杏树,现在光秃秃的了,一片残留的叶子轻轻地飘落在我的脚下。俯身捡起来,这扇形的叶片,拿在耳边扇了扇,有一丝丝微弱的凉风。这银杏叶长在树上时,微风吹来,一扇一扇的,“扇”走了闷热的夏天,“扇”来了凉爽的秋天,现在又“扇”来了寒冷的冬天。它的使命完成了,就悄然飘落,回归大地;没有遗憾,也没有悲伤。

河边一排柳树逐渐泛黄,柳枝在寒风中轻轻摇曳;虬曲苍劲的乌桕树,叶子也早已脱落得差不多,此时几只乌鸦正在啄食其白色的“爆米花”似的果实。

地上有一对鹊鸲,羽毛黑白分明,不时翘起尾巴,从一个地方跳到另一个地方;它们生性活泼,喜欢跟人生活在一起。有一只鹊鸲的鸣叫声悠扬婉转,清脆响亮,带着爱意与柔情,不停歇地歌唱着,想来应该是雄性,追逐着另一只矜持又高傲的鹊鸲。

柳树下一丛山茶花绽放了。开在冬天里的山茶花,有着一种令人惊艳的美,仿若寒冬里的一抹阳光。寒风中,山茶花翩然起舞,绽放在绿叶丛中,像一只只红灯笼,又像一个个披着轻纱的少女含笑伫立,娇羞可人,不由得让人想起邓丽君唱的那首优美动听的《山茶花》:“山茶花,你说他的家,开满山茶花;每当那春天三月,乡野如图画。村里姑娘上山采茶,歌声荡漾山坡下;年十七年纪十八,偷偷在说悄悄话。羞答答,羞答答,梦里总是梦见他……”

这优美的旋律在耳边回响,却突然发觉,她唱的山茶花是开在春天的三月里,而我现在看到的山茶花却开在这寒冬腊月,真有点让人迷惑。后来有人告诉我——山茶花的花期很长,在南方暖阳下早的11月就开了,一直可开到第二年的三四月。

家乡冬至过后的景色,充满了独特的韵味和美感。尽管南方没有北方那般的总是银装素裹,但依旧展现出了别样的风情。

在我们这边的江南地区,冬至过后,树叶并不会完全脱落。冷空气南下,也只是让气温下降几天。灰云散尽后,落叶铺满地面;清晨的霜白得像下了小雪,差不多就是如今南方最冷的情状了。当太阳升起,鸟儿们开始鸣叫,泥地里冒出来水蒸气,老人和小孩在家门前晒晒太阳、聊聊天……这种乡野农村温馨的画面一定会让你感觉到江南的可爱之处。

北方的冬天和南方的冬天截然不同。

冬至前几天,我去北京小住了几日,感受了北方的冬天。那街道两侧绿化带中树木的叶子早已脱落,行人享受着没有树叶遮挡的冬日暖阳,然而行至背阳处,虽身穿厚厚的羽绒服还是感觉到冷,尤其是露在外面的头部及耳朵冻得吃不消,非得翻上帽子才会感觉暖和一些。

走进公园,一片萧瑟的景象。只有松树、柏树及灌木黄杨还保留着叶子,但黄杨也抗不住北方的寒冷,需要人工为它盖上一层保暖的塑料膜才能过冬。一个浅浅的荷花池,水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一个小男孩拉着大人的手踩在冰面上玩耍……

所住的小区里,宠物狗穿上了毛绒绒的衣服,被同样穿着厚厚衣物的主人牵着遛达;外卖小哥不是黄衣就是绿衣,全身包裹得像粽子,醒目地在底楼的电梯口进进出出,步履匆匆;小区铁门的把手上都贴心地包上了绒布……

走进室内,因集中供暖,真是冰火两重天。整个屋里都暖烘烘的,穿一件衬衫就可以自由活动,拖个地还会微微出汗。

有人说,北方人不习惯南方的冬天,这话有一定道理。南方的冬天吹的是湿风,虽然气温不低,但湿冷的空气具有很强的渗透性,能够快速带走人体的热量,让人感到刺骨的寒冷。尤其是南方没有集中供暖,如果不开热空调,室内的气温跟室外差不多。而北方则是干风,虽然气温低,风冷冷的,但不易渗透,身体的体感上没有南方那么“冷”。

数到“一九”的第八九天,又一波冷空气南下了。

一早到院子里洗一双袜子。水缸里结了一层薄冰,把一根斜插的竹竿冰住了。拧开洗衣板旁边的水龙头,流出来冰凉的水,空手洗袜子马上感觉刺骨地冷。我赶紧提旁边的井水,泡在井水里洗,一双冻僵的手才缓过劲来。

西北风仿佛吹着哨子,吹得树叶瑟瑟发抖。屋后水杉树的叶子又纷纷扬扬地落满了一地,我勤快地拿起扫帚扫落叶。只是,刚扫干净的院子,回头看,又有树叶飘落了……此时,我想起刷到过的短视频里,一个叫老高的人创作的一首诗《起风了》:

起风了

北风吹着口哨

穿过街角

收割人间草木

树叶们瑟瑟发抖

害怕极了

比树叶更怕的是我

老妻是环卫工

北风一遍遍吹

她一遍遍扫

这首平实的诗,我看了好几遍,它让我感动。寒风里,户外劳作的人们最辛苦,也最可敬!

此时,妻子催我吃早饭。我走到堂前,见到坐在餐桌前的母亲,大声地喊了一声:“姆妈!”她没有回应,只是微笑着抬起右手;我知道她想摸摸我的手。在她眼里,我仍然是个孩子,还总是担心我冬天穿得不够暖和。母亲的失忆症,总体还是稳定的,可以做一些简单的交流。

我握住母亲温暖的手。她示意我,你的手太冷了,衣服要穿得厚一点。我赶紧说,是因为刚手洗了袜子。见母亲的指甲长了,我赶忙去厨房拿来一把小剪刀。我对她说:“我给您剪剪指甲吧。”她看着我不言语,只是点点头。我小心地给她剪,她像我小时候那样,温顺地配合着。我有几下往指甲里剪得多了一点,她像小孩一样怕不小心剪到肉里会痛,便紧张地喊出了“哎唷”声。我仔细察看那正在修剪的指甲,见没有血痕,赶紧安慰:“没事!”她这才放心地笑起来。

我跟母亲讲空话:您现在可真空闲了。小时候,冬季农闲时,您却忙得一刻没得停,全家老小的鞋衣被头都是自己制作。纳鞋底、做棉鞋、结毛线、缝棉被……全家老小人口多,这些针线活常常忙得您通宵达旦,熬红了双眼。有时候,为了过年时换身新的,要赶制新衣新鞋,我晚上一觉醒来,看到您还在灯下缝缝补补。手冻僵了,两只手捧着呵呵气,继续劳作不息。而少年的我,却躺在暖暖的被窝里(母亲白天刚晒过被子),又进入了梦乡。

我念起唐代诗人孟郊的一首诗:“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我讲着这些的时候,母亲茫然地看着我,看来她为儿女做的这一切,早已忘记了……

马上又是“二九”了。家乡的冬天会变得越来越冷,但有母亲陪伴的日子,在儿女们的心里,一定是温暖的。

2025-01-12 2 2 宁波晚报 content_194859.html 1 3 冬日即景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