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昕
“妈,我走了。”“砰!”我带上门,正在换鞋时,“吱嘎”,门又被打开了,母亲的脸从门缝里探出来,看着正在穿鞋的我。
“怎么了,什么事?”
“没事,我就看看。”
“看什么?不是天天见吗?”
“看看你穿了什么鞋子。”
“唉呀,”我觉得好笑,这真是个拙劣的借口。撇一眼她关切又局促的目光,我有些不自在,加快了动作,“趁现在家里安静,你睡会吧!”
“嗯,走吧!慢点开车。”啪嗒啪嗒,我匆匆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回响,到二楼的时候,听见楼上终于传出“吱嘎—砰!”的关门声,像一声轻轻的叹息。
坐进车里,母亲的脸庞还在我的眼前晃荡,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每次出门,我都会大声同她告别,她“嗯”一声,但几乎每次还是会把门打开,就那样看看我。我觉得别扭,问她为何这样,她讪讪地笑:“我送送你呀!”有几次走到一楼了,仍然听见五楼的开门、关门声如约响起,我抬头看着空荡荡的楼道,哭笑不得。
我跟母亲的关系其实一直有些别扭。小时候,母亲常以鬼怪的形象在我的梦中出现。年轻时的母亲严厉要强,年幼的我调皮倔强,挨的打自然比弟弟多。村人说母亲重男轻女,那时的我深信不疑。从高中住校离家开始,我与母亲的关系才渐渐亲近了一些。但住一起时间一长,就会有各种不愉快,似乎双方心里都有释放不了的怨气。一年见几次面,各过各的相处模式更适合我们。
孩子上幼儿园后,母亲每年来我家几个月帮忙照顾外孙。这段时间里,我与她虽朝夕相处,但话却不多,很少谈心。我了解她在我家的寂寞和拘束,可每当母亲对我示好,我又会觉得很不自在,下意识地逃避。
转变的契机发生在一个普通的早晨。那天孩子起床晚了,匆匆吃罢早餐就冲出门去。我正忙着整理餐桌,还没来得及像往常一样在出门前嘱咐一句“在学校乖乖的、上课认真听”之类的话。我连忙又打开门,身子靠在门框上,探出头,对着空荡的楼梯大喊:“儿子再见!女儿再见!”直到听见一声模糊的“妈妈再见!”从楼下传来,才心满意足地收回了目光,“吱嘎—砰!”门轻轻关上,我的右手还在门把手上搭着。这一刻,我突然怔住——多么熟悉的声音与场景,原来那么多次,在门外的我无视门内的母亲,把无情的背影甩给她时,身后的母亲就是这样的姿势!
那时的她,姿势和我一模一样,心也是一模一样的吧?我目送孩子们离开,便觉得心安。那母亲呢?我想当时我们的目光一定是一样的温柔,心是一样的坚定、一样的恋恋不舍!母亲的目光满含期盼,是在告诉我:我也是被爱着的女儿。母亲为我打开的,是一扇心门。
人生的路再长,也走不出母亲的目光。我是女儿时,母亲在门内凝望我的去路;我是母亲时,孩子们正踏上属于他们的人生之路,我们只能望向他们的背影,一样的牵肠挂肚。此刻,母亲的影子与我的影子重合,我理解了母亲一生的牵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