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红的指甲

□贾明明

地铁上,不经意间瞥见邻座姑娘一双纤细的手,十个手指都涂着红指甲,显得温暖而诱人,像一团火炭,在初冬里跳动。看着、看着,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某一刻,记忆的闸门触动了按钮,哗啦啦流水一样流淌开来。随着记忆的深入,我的眼眶渐渐湿润,我想起来了,我的小姑也曾有一双这样的手,纤细而温柔,拉着我走过了一段温暖的时光。

那时候,小姑还没出嫁,可也是个大姑娘了。大姑娘是最爱美的,可农村条件有限,染红指甲算是她们对美的一种追求和向往吧!

春天里,小姑在院子里播下指甲花的种子,少说也有十几株。等到夏天,指甲花开了,小姑笑了,我们也笑了。某个傍晚,小姑说,今天晚上咱们包红指甲。傍晚还没来,几个小家伙就围在姑姑身边了,一个个提前洗好了小手,有的还特意剪了指甲,就想把红指甲留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包红指甲要用到几样东西,指甲花、明矾、青麻叶、棉线。我们早有准备,下午就跑到野外摘了一堆青麻叶回来,这玩意野地里到处都是,一株少说也有十几片叶子。姑姑摘了一堆指甲花,放到蒜臼里,拿起蒜杵刚要捣碎,猛然记起没有加明矾。她翻了一通,也没找到一块明矾,无奈跑去伙伴家,总算借了一块回来。

明矾、指甲花躺在蒜臼里,被蒜杵嘭嘭嘭地捣击,捣成了花泥。姑姑看差不多了,停下手,喊了一声,谁先来?四五个小家伙一起举起小手。最后还是姑姑拍板,从小到大来。拈一撮花泥放在指甲上,用青麻叶包了,再拿棉线轻轻扎上。孩子们看着一根根被青麻叶包裹的手指,脸上挂着微笑。弟弟妹妹们先来,我和姑姑理所当然地排在了最后。

我们的红指甲都是姑姑包的,她的手纤细而温柔,棉线系得不松不紧恰到好处。她把自己排在了最后,左手的棉线她自己扎,左手包好后,右手再包,就不得不喊人帮助了。她喊了几声嫂子,把我母亲喊来了。

母亲帮着把小姑的十根手指包完了,还有一些花泥。小姑对母亲说,嫂子,你也包几个吧。母亲摇摇头,我不包,包红指甲是大姑娘和小孩子的事,哪有当了媳妇和母亲还包红指甲的!母亲这般说着,可眼神始终没有离开花泥。嫂子,你就包几个嘛,要不这花泥也浪费了。小姑一阵软磨硬泡,母亲动摇了,要不包两个大拇指?这样应该不会影响干活。小姑点点头笑了。

我们还是第一次见母亲包红指甲,也是唯一的一次。她小心翼翼地在大拇指甲上放上花泥,轻轻地裹上青麻叶,再慢慢地扎上棉线。她此时的模样,一点不像平日里那个风风火火的她。织毛衣时她双手翻飞,踩缝纫机时哒哒哒像开机关枪,喂猪、喂鸡时她扯着嗓门唠唠唠、咕咕咕地能喊出二里地。此时的母亲,像个小女人,脸上竟带着几分娇羞。我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她,与平日里那个脾气火爆、动不动就拿鸡毛掸子教训我们的母亲,简直是判若两人。

红指甲包好后,就不便干其他的了。要一直裹着,随着梦乡一起迎接第二天清晨的太阳。经过一晚上的色透,第二天拆包一看,十个指甲果然都成了红色。只不过那红,红得深浅不一。有人睡觉不老实,半夜就把青麻叶甩到一边了。时间短,颜色就很浅,时间越长,颜色越红。

比较来比较去,还是小姑的红指甲最好看。十个指甲一样红,配上细长的手指,当真美丽!每次也是小姑的红指甲保留的时间最长。我们包红指甲图一个好玩、新鲜,只有姑姑是为了美吧!

母亲染了红指甲后,和面、揉面都与以前不一样了,她把两个大拇指翘起来,尽量不与面粉接触。她团面时的动作被父亲捉住,“你看你妈,和个面还为自己竖两个大拇指。”我听了哈哈笑,母亲也笑了,“你滚一边去!”这话轻声细语的,没有一点杀伤力。与平日我们做错作业、考了低分,那种恨铁不成钢的嘶吼,完全是两回事嘛!我有点想不通,包个红指甲,还能把脾气包上,真是神奇!

怪不得小姑一直很温柔,她年年包红指甲嘛!

几年后,小姑出嫁,我再没见她染过红指甲。她的手指纤细如初,只是她再拉我的手,已经没了当初的柔软、细腻,有种涩拉拉的感觉,翻过她的手掌一看,里面布满了茧子,和母亲的手一样了。那一刻,我想哭,我温润的姑姑不见了,再也找不回那个曾经的她。

2024-12-19 2 2 宁波晚报 content_190588.html 1 3 红红的指甲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