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6版:三江月

蟹蝴蝶

□王蕙利

对于早年间的乡人而言,在天高气爽的时节里,剥上几只壳青、肉厚、膏肥的螃蟹,是这个季候必须要有的仪式感。一旦错过,这一年的秋天过得就有些潦草。因此缘故,儿时的我,别的不敢说,蟹实在是吃了不少。

惜乎,品蟹的美好岁月,在上世纪某段时期被无情打断。因水质污染,以往随处可见的螃蟹居然销声匿迹,身价一路飙升。之后挺长一段日子里,螃蟹再也没上过我家餐桌。记得某天我回家时,刚进门就闻到一股久违的姜醋味道,不禁兴奋地惊呼起来:“今天准备吃蟹了啊?”谁料进灶间一探,原来是外婆在烧糖醋鱼。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的某个秋日上午,姨父送来十来对阳澄湖大闸蟹。说是客户特地去昆山购来给我们尝鲜的。看着娘舅从草绳中解出来的这些“横行介士”,清一色“青背、白肚、黄毛、金爪”的好品相。

为了慎重对待这难得的好东西,是日的烹蟹任务,交由声称已从酒家那求得制蟹秘法的姨父来承担。但见他将洗刷好的蟹,一只只用棉纱线横三道、竖三道捆成十字。待锅水煮开后,又加以啤酒,将蟹放入,急火开蒸。蒸蟹的同时,着手准备蘸料。用切细的姜末,配上醋和少许酱油,最让人消魂的是,还往里面加了一勺白糖!

不过十来分钟,当空气中荡涤开绵长的腥香气味之际,食中臻品——红袍登殿(清蒸大闸蟹),适时上桌矣。

全家人一齐动手,左右开弓埋头吃蟹,一时吮吸声、赞叹声大作。而早已把手洗得干干净净的我,也一改往昔的粗鄙食蟹样,转而郑重相待这秋日里最隆重的事。

当日的外公,显得兴致颇高。边吃还边教我们姐妹什么时令吃什么蟹、什么部位不能吃、怎样吃蟹钳……听他说,吃蟹有文武之分:文吃以蟹爪为刃,以剔、挑为主;武吃以牙齿为兵,以咬、嚼为主。文吃一只壳,武吃一摊渣。至于传说中吃蟹的专用工具——蟹八件,在老人家看来,纯属多此一举。扯下一只蟹爪,不就是现成工具吗?叮叮当当用那劳什子,又不是修钟表!

不过话说回来,外公的吃蟹功夫确实了得。一只蟹吃完,那蟹身、蟹爪吃得不但干净,还完整。不夸张地说,甚至能完美无缺地恢复螃蟹原来的模样。再转而一看自己吃下的那堆蟹之残渣,不免有点悻悻然。遂又重新研究起这堆物事来,寻寻觅觅,居然找出不少尚未吃净的蟹肉。

那天,我还从外公处学会了用蟹钳壳拼“蟹蝴蝶”。雄蟹的钳大,剔去蟹肉,掰下的那块蟹钳上有白色的骨质,摊开就是“蝴蝶”的翅膀。两片拼在一起,湿答答粘到墙上,就成了一只立体的蝴蝶,极生动。

有乡间大妈称,此物乃梁山伯与祝英台所变。每只蟹上有他们的半边身体,世世代代成双作对。这么一说,倒很有点凄美。

而现实情况是,那年月能吃一次蟹实属不易。将“蟹蝴蝶”贴到墙上,多少带有点显摆的意思。君不见,村东姓颜的大户人家,墙壁永远斑驳。终于有一日,因腥味招来了老鼠,爬上去啃得不成样。

如今年代不同了,不少人已不再热衷于吃蟹,说是吃不出过去那种味道。我想,可能是美食太多,味蕾变得迟钝的缘故;抑或是生活节奏快,时间宝贵,又怎能像农耕时代那样细品慢嚼,对付一只螃蟹呢?更不会有哪家,想到往墙上去贴这“蟹蝴蝶”了。

2024-10-17 2 2 宁波晚报 content_179439.html 1 3 蟹蝴蝶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