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志军
谁能挡得住栾树花的盛情?!
往年栾树开花时,总有丝丝凉意陪着。空气中去了些夏的躁气,秋揉进了些许的温柔,有了些凉飕飕的味道。阳光显得不那么刺眼了,若是昨晚刚巧下了场秋雨,穿过树隙落在背上的光点,竟还有些温暖的善意。天上的云巧眉细眼,流来扭去说不完的话,像活儿不忙时闲聊的妇人,在天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也有调皮的,薄薄一丝丝的,似正串门的小媳妇儿,叽叽喳喳,说的都是不着边际的。人们都喜欢这样的秋,没什么必须要做的,不用听呱噪的蝉鸣,不用死守严防着太阳,不用狼狈地擦着脸上的汗水,不用心浮气躁地挨着一天又一天的时间……夏天真难,幸好,秋来了。
今年的秋与往年有些不同。
白露将至,天气还姓“夏”。植物们也浸淫在夏的余威中,它们在前段时间耗尽了精气神,个个萎靡不振。或是把所有的荣耀都给了池里的荷,满塘绿得不容置疑,花们仗着叶的铺天盖地,开了一茬儿又一茬儿。摇曳多姿的莲蓬在风中轻颤,一抖就结出了个莲子来……她们,就是整个夏倾尽全力的韶华。没什么能和夏天中的荷花比,够不着水也没有擎举天地的绿伞。街边农民卖的瓜果比往年少了许多,还没开花就被晒没了,哪会有果子结出来呢?
从教三十年,这条开满栾树花的大马路,是我每天必经的,但似乎只有这几年,我才能慢慢感到这里原来开着栾树花。是我太矮小吗?每个匆忙的清晨,被裹挟在汹涌的车海中,用急促的步伐和时间赛跑,跑过一个个路口,跑过一个个行人,跑进九月火热的校园中;是我的心神总不在当下吗?两年或三年轮一次的教学小循环,让我常常在一年级孩子的稚嫩中徘徊。每年九月,是孩子们迅速从幼儿蜕变成小学生的过程,什么都好奇什么都要说什么都需手把手教……若不是起始年级,暑假后的小朋友们,也要花大力气规整。孩子的信任、家长的期待、学校的期望、社会的给予……如盛夏的炙热,我哪顾得上秋意中的栾树花,哪看得见她们的婀娜,哪闻得到来自大自然的芳香……
一年级的中餐是忙碌的,我等着全班孩子盛完餐食,刚打了自己的一份,想开始狼吞虎咽,一个孩子拿着餐盘“扑”到了我身边——“哇,大苹果!”他边喊着边把苹果挥到我跟前。这在“重规则”的一年级的九月份中,无疑是个炸雷。我一下跳了起来,压低声音吼道:“能说话吗?”这孩子是有名的“皮大王”,为了能在开学取得全班的“安定”,我可下了不少功夫。一看他重蹈覆辙,真觉得自己即将“一败涂地”。孩子愣了愣撅了撅嘴,带着点委屈说:“老师,我想把这个苹果给你,祝你教师节快乐!”是啊,今天是教师节,孩子挑到了学生中餐水果中最大的一个,只为了祝我“教师节快乐”。这样的纯真和善意被我的直接和粗暴打断,不正是我对待栾树花的忽视吗?
放学时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闷闷地想着这件事。你瞧啊,再怎么恶劣地天气,栾树还是带头开了花。我是见过栾树开花的,每年的九月,她总如期而至,绿枝头上摇曳着金色的小碎花儿,有的纷纷扬扬投身到柏油马路上,有的在枝头,像孩子手中的小烟花,亮晶晶“砰”地开了一举又一举。先是灿烂的金黄,慢慢地,从枝尾蔓延上朵朵红色的火焰,把枝尖的金黄衬得更加绚烂。很爱这样的时刻,仿佛是自然赋予的荣耀——是啊,日子给予的喜悦接踵而来:教师节、中秋、国庆、重阳……欢欢喜喜地扑过来,扑进你的怀中,让人拢了这个和那个,不知如何是好。而我的心神,竟然被忙乱的“开学”拘住了,它们缚了我对秋的向往、对日子的期盼、对每时每刻的安享;它们绑了我的快乐、耐心、温柔和一次次打量新事物新人物的好奇;它们剥夺了那些“开在”日子里的努力和希望……
还是要看到栾树花啊,看到她们在不是秋天的秋中,冒着酷暑的摧残,义无反顾竭尽全力地开出惊心动魄的金黄来,就像我那些小小的孩子,面对陌生的环境、突然拔高了要求的老师和家长,扒拉着餐盘中的食物,在学着自己打理着一切时,还要努力地向你展示纯真的、热切的、从未被污染过的笑脸。那笑脸,不正是这满树满树开在艰难中的栾树花吗?
我深呼吸,在匆忙的脚步和汹涌的车流中抬头,学会凝望开在蓝天下酷暑中的栾树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