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岳云
“倚江茅屋何人住?芦竹萧萧出无路”,每每品读到有关芦竹的诗句,我总会想起老家管溪河堤两岸那片绵延一二十公里的芦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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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宋代大诗人陆游为赞美他的芦竹拄杖,专门作了一首题为《余得芦竹拄杖于舍傍民家似芦非芦坚劲轻滑色》的古诗,其提及的“似芦非芦”即为芦苇。至于“芦竹”名字的由来,是因其外形像芦苇,茎秆坚实,中空有节似竹子,其似芦如竹,故叫“芦竹”。
在大多数读者眼里,这芦竹、芦苇和竹子,三者傻傻分不清楚,特别是芦竹与芦苇更像是一对孪生兄弟,可谓“乌龟和鳖混在一起——分不清”。倘若查一下芦竹、芦苇和竹子的“家谱”,你会发现它们“五百年前是一家”——同属禾木科。论亲戚关系,这芦竹和芦苇的血统更近一些,它们同属禾亚科。常言道:“表亲三千里,堂亲五百年”,芦竹与竹子好像是“表亲”,而芦竹与芦苇则更像是“堂亲”。区分芦竹与竹子相对容易一些,它们之间的外形特别是叶子、茎秆(竿)等相去甚远,芦竹每年秋冬季均会抽穗(即花序),而竹子一生只开一次花。虽然说,芦竹与芦苇外观有几分相似,但芦竹的茎秆通常比芦苇更粗壮,芦竹如五大三粗的“山东大汉”,而芦苇恰似娇小玲珑的“小家碧玉”。芦竹的茎秆上部可有分枝(芦苇则无),其花序也较芦苇长且大。芦竹的茎秆如同那秋冬落叶的树枝,在次年春天仍可抽出新叶,而芦苇则主要通过地下茎抽发新芽(草)。另外,它们的生长习性也有所不同,芦竹偏好生长在岸边,而芦苇则更适合在水中生长,正如《诗经·蒹葭》所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另外,河北白洋淀和沙家浜芦苇荡里的芦苇也是很好的印证。
再来说说老家那片芦竹林吧。听大人们讲,自管溪河堤“挑”好后,就栽上了保护河堤的芦竹和植皮,迄今也有数十年的历史。在那个没有推土机、挖掘机和拖拉机等建筑运输工具的年代,这管溪河堤就是靠村民们的双肩,一担一担地用畚箕(老家叫“土箕”)挑出来的,虽然难度还远远不及造金字塔和筑万里长城,但用“双肩”筑河堤也实属不易,故种植芦竹来保护河堤也就不足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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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老家乡亲们眼里,这芦竹除了可做篱笆、当柴禾(十分不耐烧)外,几乎无别的用处了。其实,芦竹浑身都是宝,芦竹茎秆、芦竹叶等可制作管乐器中的簧片、造纸、包粽子等;其根状茎及嫩笋芽可入药,治疗牙痛、尿路感染等病症,真可谓“别把芦竹当成草,浑身上下全是宝”。
在老家大人们的眼里,这管溪满堤的芦竹只不过是一片“护堤林”而已,而在我们小孩子的眼里,它却是一片童年的“快活林”。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每年春天,管溪河堤上的小草从被我们“放茅洋”(用火烧枯黄的茅草)熏黑的泥土里悄悄地探出头来。而沉睡了一个冬天的芦竹根状茎,也被这和煦的春风给吹醒了,芦竹嫩笋芽如雨后春笋般从地下冒出来,它们如同正在长身体的我们一样,三天一个样,五天大变样,蹭蹭蹭地往上蹿,由芦竹笋蜕变成新芦竹。倘若喜逢这贵如油的春雨,其一天能蹿好几公分,可谓“清明一尺,谷雨一丈”。这芦竹的茎秆粗大直立,一般可长好几米高,而芦竹叶比芦苇也要宽大一些。遗憾的是,老家一般都是用燕竹或毛竹箬壳包粽子的,这上好的芦竹叶只落得个“英雄无用武之地”。
夏天,这郁郁葱葱的芦竹林成了我们儿时的“避暑游乐山庄”。特别是老家村后的那一小片芦竹林,好似《地道战》中四通八达的地道,一放暑假,小伙伴们就会去这芦竹“地道”里玩耍,或在地道迷宫里捉迷藏,或趴在地上学着军人匍匐前进,或齐刷刷一溜地架起二郎腿躺在地上,“聊天八只脚”(指大家聚在一起,天南地北地聊天)。而各农户家的家养鸡也爱去芦竹林里凑热闹,有些母鸡还爱在此做窝生蛋,特别是那些“初为人母”的母鸡,在“地道”里“咯咯咯”地招呼孩子们觅食,也招徕了“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的黄鼠狼,不管为母则刚的母鸡如何勇斗黄鼠狼,这些可怜的小鸡大多成了黄鼠狼的“囊中之物”或“盘中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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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八九月份,芦竹一边还拔节长高,一边从顶端抽穗,这白中带紫的大型圆锥花序,形似毛帚,在风中婆娑绰约,给人以热情奔放之感。而此时,也是我们自制乐器——“箫”的最好时节。我们往往会将芦竹穗连同芦管一并拗下来,去穗(保持这端密闭不透气),将开口的另一端用削铅笔的小刀削平,并小心地用小刀给芦管肚皮剖一条细缝,这“箫”就基本做好了。我们会将开口端含在嘴里试吹,学着别人吹箫或吹笛子的模样,将双手手指放在芦管细缝上,几个手指头快速开合着,发出“呜呜、嘀嘀、嘟嘟……”的声音。这不由得使我想起唐李益的《夜上受降城闻笛》“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仿佛体悟到那征人望乡、彻夜难眠的景象,以及诗人月夜闻笛时的迷惘心情,还有那道不尽的乡愁。
我哥从小就心灵手巧,他会将拗来的带穗芦管用小刀劈成“小篾片”,无师自通地编成各种小篮子,供我姐她们放织毛衣的线团或洗菜之用。当然,有的人家还会将这芦竹穗当作制作笤帚的材料,这软绵绵的笤帚扫起地来不伤木地板。
每年秋末冬初,这如雪如絮的芦花,映着斜阳,随着那萧萧秋风漫天飞舞,飘落在红彤彤的管溪河面上,如同游子归乡依偎在母亲那温暖的怀抱,可谓“芦花冉冉弄斜晖,十月江天似雪飞”。而那曾经翠绿有光泽的芦竹叶,经过风霜的洗礼,容颜恰似“霜打的茄子——蔫了”般“面黄肌瘦”,仿佛无力地告诉乡亲们:“可以收割芦竹了!”乡里(过去叫“公社”)组织一些村民开始用柴刀收割这片枯黄的芦竹林,卖给老家村前一砖窑厂烧窑之用。此时,我们往往会一手拎着畚箕,一手拿着柴刀去捡漏,砍那些留在根状茎上面的那一二十公分的残留茎秆,捡回家做柴禾。
近些年来,新农村建设的春风吹遍了大江南北,也吹到了老家的管溪河。为了让管溪河堤更加牢固,政府花巨资在河堤两侧垒起来了坚不可摧的“石墙”,而这数十年如一日坚守河堤的保护神——芦竹林也就“光荣退休”了,我为这道亮丽的绿色风景线的消逝感到些许遗憾。
再见了,我童年的“快活林”,它如同那漫天飞舞的芦花般,飞入了我的脑海,化作了一个游子的悠悠故乡情,永远停泊在我的记忆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