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燕
槿树个头低矮却坚韧易活,冬季,人们割下它光秃秃的枝条,扦插于地。来年春风吹过,枝条摇摆着摇摆着便抽出了嫩叶,叶子薄而滴翠,清晰的脉络让人联想到某种昆虫的翅膀。
在从前的农村,木槿身影处处,路边、田埂边、屋前院后、菜园子里……因为常见,我们并没有多么珍视它。
其实木槿花很美,花期也长,能从夏开到秋,但每朵花的寿命却短,迎晨而放,至夕则谢,“槿花不见夕,一日一回新”,故又称朝开暮落花。一朵花凋落,随后,另一朵绽放,一朵接一朵,有一种前仆后继的壮烈。木槿花的颜色以淡紫和粉红为主,状如喇叭,花瓣层层叠叠,瑰丽婉约。《诗经·郑风》里云:有女同车,颜如舜华。舜华即指木槿花。木槿树枝分支多,树叶青翠稠密,开花时,花朵占领了整个树冠,给人以繁花满树之感。有一次,我路经一家农户,院子与田地以木槿为隔,槿树株距近,树枝与花朵紧挨着,相互交错着,形成一道漂亮的篱笆,十分养眼。
少时并不知槿花可食用,只听老人说,白色木槿花晒干泡水,可以清热解毒。多年后查知,木槿花确可治疗肠风泻血、赤白痢等,还有消疮肿、利小便、除湿热等功效。近些年,人们越来越注重养生养颜,花馔日益风行,木槿花自然深受喜爱,尤其那些简单易操作的,比如冰糖炖槿花、木槿花蜜茶、木槿姜茶,甘甜清香,满足口腹之欲的同时,又益了胃、生了津、润了燥。我吃过一道酥炸木槿花,去除木槿花的花萼,控干水分,面粉用温水泡开后加入鸡蛋和盐搅拌,成浓稠面糊,裹上木槿花油炸,酥脆、清新、鲜嫩。想起当年,任由那么多花凋谢,碾落成泥,实在是太浪费了。
小时候认为槿树最有用的部分是叶子,不起眼的槿树叶自有它一年一度的辉煌期。每年七夕一大早,就有姑娘婶子挎着竹篮子拎着小铅桶,争相采摘槿树叶。以沾有露水的嫩叶为佳,娇滴滴、鲜灵灵,能揉搓出更多的汁液。小人爱凑热闹,跟在大人屁股后面,不时踮起脚尖揪下几片叶子,装进塑料袋。没东西装的,干脆塞进衣裤兜里,好像摘下来的不是树叶,是钞票。
采摘来的槿树叶冲洗一遍后,浸泡于清水,可以分多个脸盆泡。傍晚时分,每户人家的院子都热闹起来,大人小孩开始捞起槿树叶不停地揉搓,盆里的清水变得黏稠而稚绿,细白的泡沫你推我搡挤破了头,去掉碎渣即可濯发。那会并未觉得用槿树叶洗发有什么特别,只知道每年七夕都得这样,且只有女性才享有此福利,无论垂髫幼女、豆蔻少女、中年妇人、白发老媪一律散开发丝,哗啦哗啦用槿树叶的“汁水”洗头。洗完之后,头发顺滑如丝,亮得像打了蜡,更有一股淡淡的清香,那是植物特有的香气。怪不得奶奶说,“七夕槿叶洗次头,一年到头勿会臭”呢。
老人们总会讲起当地的一种传说,说女人们平时洗头,去世的父母在阴曹地府是要喝女儿的洗头水的,惟有七夕那天的槿树叶洗头水,父母不必喝,所以从前的女人很少洗头,等七夕那日再大洗特洗。我莫名抗拒这个传说,我喜欢另一种说法——七月初七,牛郎挑着担子到鹊桥跟织女相会,担子一头是他们的孩子,另一头则是牛郎积攒了一年的饭碗,织女边洗碗边诉说相思之苦,泪水从鹊桥上飘落,洒在了凡间的槿树叶上。于是,七夕那天,用槿树叶洗头,不仅可以得到织女的保佑,未婚女子还能尽快找到如意郎君。
算来,这个时候,正是一年木槿荣,或许在乡野、庭园、城市道旁都能见到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