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凌云
夏季来临,气温日日攀升。久陷于城市喧嚣和高温的人们一拨拨地赶往乡下,去寻一处清凉的所在。于是,沉寂许久的樟溪河,热闹一日胜似一日。沿河的平坦处,帐篷支起来了;树荫下,野餐垫平铺开了;童孩的嬉笑声中,水枪滋出长长的水柱。三五好友或者一家老少,就这样开开心心地消磨着夏日的午后时光。
我光着脚,站于水流之中,恰恰没过脚踝的溪水轻触着肌肤,温和中透着一股甘冷。脚下的溪石隔着浅浅的溪水被太阳烤了一天,刚踩下去的时候,是发烫的,如针灸时的那种烫热,旋即便转为温凉。头顶的太阳依然滚烫热烈,但从脚底升腾起来的凉意让这份热烈不再那么真实。太阳像是在极遥远之处独自发着光和热,我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清爽凉快起来。
处于泄洪期外的樟溪河多数时候是平静而缓慢的,特别是在下游处,又宽又浅的溪水在两岸的绿意中流淌,水流寂静,乍眼一看甚至都不觉得它在流动。河底灰灰白白的石块在阳光下闪闪烁烁,几尾溪坑鱼灵活地闪动其间,我俯身探去,它们早已躲藏进了溪石之间。这些溪石纹理暗淡、静默不语,如果不是因为这水中游动的精灵,你很难认真、特别地对这些其貌不扬、密密匝匝铺于水底的石头产生好奇。
这些石头是什么时候在这里的呢?它们来自何方?它们就这样静静地沉浸在水底,在时光和溪水经年累月地打磨下,早已圆润扁平。我捡起其中较大的一块,也就巴掌大小,对着太阳,灰褐色的石身水润润地泛着光。
我直起身子,向上游处极目眺望,溪水在目力所及的地方绕了几个弯,融入了旁边的古树林中。这是一片阔大的枫杨树林,本地人叫“栲树”,已有百年历史,绿意膨胀。这绿色不断招摇地生长着、壮大着,一头向你迎面扑来,另一头延伸到远处,一直连着四明山脉。樟溪河发源于四明山。
这些溪石是不是四明山的山石呢?它们是否来自时间的深远之处?它们与周围环境浑然一体,但是仔细看去,它们每一块都有不一样的纹路和形状,似乎每一块都有不同的过往,每一块都深埋了一段历史,每一块都携带着自己古老的秘密。它们应该曾经站于四明山巅吧,在山巅上俯瞰万物匍匐。后来,在雨水一遍遍地冲刷下,沿着樟溪河顺流而下,在这下游之处,落下脚来。它们沉入溪底,日复一日静观下游溪边这座千年古镇沧海桑田般的变化,沉默不语。所处之地从高高的山巅变成浅浅的河底,从唐朝府治到如今的小镇,繁华过,落寞过,它们平静地接受着浩荡历史赠与的一切,不悲不喜。
我沿着浅水处来来回回,细细地摩挲着一块块溪石上的纹理。我也曾这样徘徊在贺兰山麓的河谷,河床上随处可见的巨大的贺兰石苍劲浑厚,傲然挺立着铮铮脊梁,当年金戈铁马的故事早已写入了贺兰石的一生。是啊,我极爱那些石头,往昔岁月历历在目,恢弘历史依然澎湃,这些石头,小小的像是随意地遍布水底,圆润通达的外表包裹着只有它们自己知道的坚硬的内核,如功成身退的范蠡泛舟湖上,如知盈亏有数的明月浅挂树梢,它们既能俯瞰大地深远,也能仰望天空辽阔。它们一定是智者。
在我对着溪石怔怔出神之际,太阳已骤然西斜,在彻底没入群山之前,使出浑身力量在溪水上炸开万道金光,旁边的栲树林绿色正浓,这一大片的金黄浓绿在蓝得耀眼的天空下肆意咏叹。人们已经开始收拾装备,我知道一会暮色四起后,万家灯火便会点亮黑暗,明天太阳又会沿着古老的路径上升,白昼黑夜便是这样在人世间循环上演。我携了一块捡起的樟溪河的石头,慢慢地跟着人群走着,心想应该给它配一个正方形的托架好还是长方形的托架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