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钦儿
与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父母一定没有料到，当他们老得折腾不动了，他们一心指望靠读书跳出“农门”的女儿，有一天也会热衷于土地，在城市里继续他们未竟的“事业”——借着小小一方露台，我试着营造一个清净诗意的自由空间，实现一个“归田园”的农民梦想。
A
这已经不是种菜了，简直是中毒。说好只是种来玩玩的，说好不再种新的品种了，怎么又买秋葵苗、红薯苗了呢？后备箱还有七袋土，看你怎么弄上六楼？可是看看这阳光充足的露台，看看这些苗苗和花儿们，它们一边在疯长，一边巴巴地渴望着土壤与肥料——丝瓜和番茄苗们等不及了，未及分盆就开出花来。它们急等着要移栽，要攀藤，我又怎能不像农民一样，带上铁锹和口袋，顶着烈日上山去刨土？找土，已经成了迫在眉睫的事情。
露台上的品种很多，一半网购，一半移栽，与名贵无关，多是些平平无奇的花花草草。杜鹃、山兰、绣球、蔷薇、金银花……每一次去野外溜达，多多少少我都要薅一下大自然的羊毛，公园里一堆落叶腐土、草坪间几根带土乌葱、山坡上一片鲜嫩马兰、树下几棵未开的蒲公英、溪坑的水芹与鱼腥草……我都忍不住弄回来，种到露台上。古人说“不除庭草留生意”，在细雨春风的感召下，连墙根的几棵青草都是可爱的，这是人与自然相遇的一场缘分。
当然，还有家常蔬菜，黄瓜、丝瓜、南瓜、茄子、辣椒、番茄、韭菜、木耳菜、甜豌豆……儿子同学的妈妈送来了三棵月季苗，闺蜜拿来了各种蔬菜种子，同事回娘家带来了黄瓜、丝瓜秧苗，还有柴姐送来的韭菜根、野百合，这些品种也许能成活，也许会枯萎，我都一一埋进土里，随缘栽种吧。
冲着这些土啊、苗苗啊，冲着我整出的这么大动静，不种出点啥来，结出点啥来，说得过去吗？
B
每天清晨醒来，脸都顾不上洗，我第一件事就是奔到露台上，数花数果。养花种菜就像养孩子，从种子到秧苗，看着它们从抽芽到长出第一片嫩叶，从吐绿到开花结果，每一天都在变化，每一天都给人以惊喜，每一株植物都让人充满期待。
夏天终于要来了。然而，黄瓜快要“上岸”了，黄瓜叶子开始发黄，枝头耷拉，藤茎无力输送养分，它已完成了使命，大大小小结了十多根瓜，该歇歇了。接下去，我就守着秋葵长成树、茄子挂满果、辣椒结成连、番茄青转红、南瓜大如盘、丝瓜爬满架——红薯可不会爬架，它是匍匐着生长的。
种花种菜会上瘾，主要在于有趣，其实吃不吃无所谓。当然，我吃到过的除了黄瓜、丝瓜，还有南瓜花、枸杞头、紫苏叶、薄荷叶、迷迭香、羽衣甘蓝、土人参尖，茴香、马兰、青艾、韭菜、香葱、空心菜就更不必说了。做人要厚道，不能吃了不认账是不是？我也越来越理解我们的父辈们对土地的执着，因为土地最忠实，植物不撒谎，只要沾上泥土，给它一点阳光，种什么长什么，长什么结什么，一点儿都不走样。我的草莓们，我的番茄们，我的小黄瓜们，我的菖蒲、睡莲、石斛兰、蒲公英们……虽然它们并不会开口讲话，你尽管像养孩子一样善待它们，它们都在用蓬勃的姿态向你展示生命的力量。
都说石斛兰命贱好养，随便钉在一节枯桩上都能成活。起初我不信，买来两棵，小心地栽进一筐营养土里，早晚搬进搬出，据说它喜阴又要通风，结果根茎一点点烂了，看样子养不活。我索性往筐里插进一根发芽的胡萝卜，连筐扔在墙根一个角落。一阵子没去关注，胡萝卜茂盛得要一手遮天的架势，石斛居然也开出花儿来了，一大丛，娇艳欲滴，明媚动人。
夏天就该有夏天的样子，该牵藤的牵藤，该结荚的结荚，该坐果的坐果，一切都是蓬蓬勃勃的。它们的一部分向天空舒展，一部分向土里延伸，一边忍不住欢喜绽放，一边可劲儿努力扎根。这植物，多像是一场奋斗的人生。
C
周末，我常常搬个小板凳到露台上坐一会儿。看看天，看看云，看看花花草草们，发一会儿呆，与无声的生命对视，感受世间万物的活力，这自在的时光真美好！
雨后的长空，有鸟儿扑楞楞飞过。它们是忙着离巢觅食，还是像我这样闲适地放个风？我总喜欢将没有吃完的米饭、馒头置于露台的栏杆上，再盛一盘清水相邀，希望它们能于此作短暂的停留。事实上，我也抓拍到过好几次，有时是乌鸫，有时是麻雀，它们三三两两地飞来，小心地落在栏杆上，啄两粒饭，停下来，打探一下周围的动静；胆子大一些的，还会飞到地面上踱几步，偏着脑袋朝屋子里张望，大约像屋子的主人一样，也对对方产生了好奇吧？这些小精灵哟。
一方小天地，一份闲情逸趣。人与鸟儿、虫儿愉快地共享这个露台，这画面也是一种难得的和谐。可是谁把我的丝瓜叶、姑娘果咬了这么多洞洞？是谁把我的草莓偷吃得一颗不剩？敢不敢站出来认个领？瞧，它们真的站出来了。早上，我在丝瓜叶的背面逮到了一只萤火虫，准备关进玻璃瓶，让从未见过的儿子晚上放学回来看它“点灯”。结果手掌一摊开，萤火虫一振翅飞走了。
一场雷雨要来，露台的角角落落开始热闹了。我为过往鸟儿准备的粮食被无情地劫营了——半路杀出一支黑压压的“部队”，它们兵分两路，统一指挥，分头行动，有负责先行探路的，有负责劫仓运粮的，有负责半道接应的，甚至还有接头暗号。好家伙，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看来这支“劫粮部队”事先早有预谋，蚂蚁们要赶在雷雨落下来之前连夜囤粮……瞧这忙忙碌碌、来来回回的，都是为了活命的一口粮，与我们人类何其相似？
儿子最后归纳了，你不是种菜，你是为了取悦自己。他说得对，种菜种花是体力劳动，读书码字是脑力劳动，劳逸结合，张弛有度，乃文武之道。也许农民的本质已深入骨子，从小到大，我不受外界干扰，就像老农扑在土地上那样，一心埋在自己的文字世界里躬耕。一点一点刨土，一点一点培育幼苗，一点一点浇水施肥，虽然结出的果子大多歪瓜裂枣，但耕耘者自得其乐。
人生最大的意义，不就是找到自我，做回自己么？到什么季节播什么种子，到什么年龄做什么事情。于每个人而言，简化生活的形式，按照自己的心意做最喜欢的事情，也许就是极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