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静静
第十一届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回响》,是东西继《耳光响亮》《后悔录》《篡改的命》后第四部长篇小说,以新闻为来源,讲述女警冉咚咚在侦察凶杀案同时,也陷入婚姻迷局的故事。文本以富于表现力的艺术形式,探索当前城市生活的精神状况,在社会与家庭的双线并行结构中洞幽烛微,呈现人心以及人性的复杂缠绕。
小说明线是女刑警冉咚咚负责侦破凶杀案件。
结案前夕,间歇性精神错乱者易春阳承认犯罪,这严重挑战了冉咚咚的道德及坚守正义的底线。后来,冉咚咚在罪犯帮凶吴文超身上找到了突破口,于是真相大白:富豪徐山川叫人摆平情人夏冰清,“摆平”被层层转包,徐海涛、吴文超、刘青、易春阳都被卷了进来。案件比读者想象的更复杂,某些人的人性比我们想象的更黑暗。
小说暗线来自凶杀案的“回响”。刑警冉咚咚以多年办案的敏锐直觉以及执行本次凶杀案侦探的如山压力的加持下,丈夫慕达夫(西江大学文学院教授)在宾馆两次开房的经历说不清了,情感裂缝开始出现——猜忌越来越大,信任越来越稀薄,感情越来越隔阂。
前不久书展,东西来宁波作新书分享,说构思《回响》前想到,家庭为社会基本细胞,就锁定夫妻关系,选不信任为核心。后来他觉得光写感情不厚实,这条线索还需要社会呼应。东西写小说前受到一条新闻的启发:接任务的杀手做了一个假凶杀现场,回去跟委托的买凶者要钱,其实他并没有按照委托者下达的指令杀人。在小说里,作者东西铺排了击鼓传花般地买凶杀人这一故事线。这条故事线最有意思的是什么呢?呼应社会现实里某些人怕负责任,都想躺平,做事不明说,就暗示,都把有风险的事推给他人。
小说有独立存在价值,它区别于新闻和故事,它不是为了陈述、猎奇、增加谈资,而是为了探求人性本质。乔伊斯认为这是小说和新闻分界线。很多人写作求助新闻题材、社会热点,模糊现实和艺术边界。有追求的作家不止步于此,他要看见生活下面的隐秘部分。东西曾说:“一个真正的写作者就会不断地向下钻探,直到把地底下的秘密翻出来为止。”(《经典是内心的绝密文件》)生活满足不了我们对精神世界向往的时候,人类才需要各种艺术探求生活的多种可能性,并体验自己想要的生活。通过虚构,人类可以找到和体验生活中缺失的东西。
如今纯文学作品的阅读市场严重萎缩,如何吸引更多的读者是写作者的严峻课题。这一世界性的难题,法国新小说家罗布·格里耶他们也碰到过,他曾经用侦探和推理的外衣包裹他的新小说,但写着写着,基本上没有推理而只有新小说了。于是,东西就想,来一个真正推理又有新小说元素的小说。
东西写《回响》觉得特别累,他边写边否定,边否定边思考……想要从头再来,如此之“难”,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作者对故事中涉及的推理和心理领域,其实都比较陌生。之前东西从来没有碰过推理,也从来没有把心理学知识用于小说创作,这次他想试一试。
当时,恰巧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聘请东西为驻校作家。在校园里,东西除了一边构思小说的开头,一边也利用空余时间去学习心理学方面的知识。这些学习让东西在写人物时多了一份理解,特别是对人物的复杂性有了更多的包容。而为了足够专业,在写作过程中,东西除了学习心理学的专业知识,刑侦方面的细节外也专门向刑侦专家请教过。
在结构上,小说采用奇偶章分别叙述侦破大坑杀人案与探秘丈夫出轨事件两条线索,其中融合了推理和心理探究元素;在叙事上,小说采用了案件侦破和感情探索双线并进写法,案件影响了人物情感生活,人物情感生活又反作用于推动案件侦破,双线并行形成回响效果,呼应了小说主题。
在悬疑剧样式上叠加心理因素,长篇小说《回响》艺术创新效果鲜明。
悬疑剧样式的常规叙事,魅力在于读者(观众)可在侦探角色解密过程中获得快感。一般社会派推理题材,习惯探究罪犯的心路历程以及角色死亡的社会原因。而《回响》往生活化社会派推理发展。小说有社会内容表达的需要,以及现实表达的诉求在里头。《回响》笔下的每个人物,面貌、声音、性格特点、经历、生存状态,以及角色的作用,不同人物之间的关系,结合得很好,基调也把握得很准。这一切都基于东西多年文学素养的积累与长时间剧本创作的训练。
作为充满先锋意识和探索精神的当代作家,东西向来善于捕捉社会中的现实问题,长篇小说《回响》也是如此,一如既往地延续他直面现实的创作风格。
《回响》从人性和心灵的视角出发,对当下城市的婚姻生活和情感关系做出了宛如抽丝剥茧的细致分析,试图帮助读者在生活中看清真相。正如东西所说:“奇事于我已无太多吸引力,而对心灵的探索却依然让我着迷。心灵难以触摸,因为它比天空还要浩瀚。”毫无疑问,《回响》不仅是一部出色的悬疑和情感相互缠绕的长篇小说,更是当代先锋作家直抵人心、积极回应社会现实的文学表达。
在有序、日常下隐藏的心理世界,有时候它经不起追问。每个人都会被弱点裹挟,一个陌生人的闯入,一件事情的回响,都可能把裂缝撕大,直到把日子摧毁。小说结尾时,冉咚咚说:“我怎么会变成这样?明明是被他感动了却对他恶语相向,明明输了却故意对他打压。我是输不起呢还是在他面前放肆惯了?我怎么活成了自己的反义词?”
好在东西通过人物的醒悟和内疚,试图重铸爱的信念。